可这道圣旨下去,那些米怕是要凉了,那些血怕是要白流了——
但他不敢说。只能叩首:“臣遵旨。”
退出暖阁时,廊下的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李鸿章打了个寒颤。
他好像听见镇南关的方向传来厮杀声,又好像听见暖阁里的茶香,正一点点浸透着关外未干的血。
【血未冷,和议成】
镇南关的庆功酒刚斟满,乡勇们摩拳擦掌,说要喝完酒接着打,非把红裤子打趴下服输不行!
朝廷八百里加急的快马,踏碎了营里的欢腾。
冯子材正给萃军的弟兄们分缴获的法军罐头,铁皮被撬开的“咔嚓”声里,
传令兵跌跌撞撞闯进来,手里的圣旨黄得刺眼。
“老帅……宫里的旨意!”
冯子材捏着罐头的手猛地收紧,铁皮硌进肉里。
他认得那传令兵,是从广西巡抚衙门来的,上个月还跟他拍胸脯说“朝廷定会给弟兄们撑腰”。
“念!”他的声音像被砂纸打磨过。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冯子材部于镇南关小胜,然法军势大,久战恐伤国本。
着即停战,撤回边境,不得再进。钦此。”
最后三个字砸下来,营里死一般的静,只有风卷着雪花,呜咽着穿过帐篷。
“小胜?”
广西提督苏元春猛地把手里的酒碗砸在地上,碎片溅起的酒珠,落在冯子材的靴上,
“老帅!咱们杀了多少法军?收复了多少土地?这叫小胜?!”
他指着关外的方向,那里还有法军来不及带走的火炮,
“弟兄们的血还没干,怎么能停?”
萃军的兵们炸了锅。
有个猎户出身的后生,脸上还缠着绷带,是昨天拼刺刀时被划的,
他哭喊着:“将军,俺爹说了,只要把红毛鬼赶出去,家里的地就有救了!现在停了,他们还会回来的!”
冯子材没说话,只是盯着那道圣旨。
墨迹还新鲜,可他仿佛看见紫禁城里的暖阁,看见李鸿章弯腰哈背的样子,看见那杯永远温吞的茶。
朝廷根本不在乎关外的血,只在乎谈判桌上能不能多讨一分“体面”。
他想起今早越南百姓送来的竹筒饭,糯米里掺着红豆,是当地人过年才舍得吃的东西。
一个老婆婆拉着他的袖子,用生硬的汉语说:
“冯将军,就像当年抗法(指早年越南抗法)一样,我们跟你们一起守。”
可现在,圣旨说“停”。
“爹!不能停啊!”冯相荣攥着父亲的胳膊,指节发白,“再往前打三十里,就能把法军赶出河内!现在停,功亏一篑啊!”
冯子材慢慢抬起头,眼里的血丝蔓延,他摸了摸腰间的大刀,刀柄上血凝成了血块。
“弟兄们,”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朝廷的旨意,不能违。”
“凭什么!”有人吼道,“咱们用命换来的胜仗,凭什么说停就停?”
冯子材没回答,流着泪转身走向关隘。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截枯木。
他爬上那道土墙,墙缝里还嵌着法军的弹片,脚下的土地浸着暗红的血。
远处,法军的营地正在后撤,炊烟歪歪扭扭地升起来——
他们在等,等清廷的和谈。
“传命,”他望着广西的方向,那里有他的老家钦州,有无数等着安稳日子的百姓,
“拔营,回广西。”
话音刚落,有个年轻的萃军士兵突然哭出声:“将军,俺哥昨天死在谅山,死前他说等打赢了,回家守着爹娘再不出来了……”
冯子材的背猛地一颤,却没回头。
他从怀里掏出个东西,狠狠攥在手里——
那是镇南关被炸毁时,他捡的一块界碑碎片,上面还能看清“大清”两个字。
“……”
三天后,天津的谈判桌上落了笔。
《中法新约》里写得明白:中国承认法国对越南的“保护权”,
允许法国在云南、广西修铁路,甚至可以在边境开埠通商。
那些用萃军鲜血保住的土地,成了清廷讨好侵略者的筹码。
那些喊着“保家卫国”的誓言,最终换来了一纸让法军“合法”踏入西南腹地的文书。
消息传到镇南关时,冯子材正在给阵亡将士立碑。
石碑是用法军炸碎的界碑重拼的,他亲自刻了三个字:“守魂关”。
风掠过石碑,仿佛无数双眼睛在看——
看关外重新升起的法军旗帜,看关内撤退的清军背影。
看那墨迹光鲜的条约,是如何把一场大捷,变成了“不败而败”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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