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旁的老梅树上,几朵红梅在寒风中轻轻颤动。
穆弘缨望着它们,继续道:“薛讼师立志要为天下女子开辟一条不同于以往的道路。她监督薛老板出资帮忙建的女塾,是希望女子也能读书明理;她做讼师,是要为那些无依无靠的妇人和贫苦百姓讨个公道。这样的志向,岂是寻常闺阁女子可比?”
穆鸦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为少爷添了热茶。
穆弘缨却仿佛打开了话匣子,继续说道:“你可知薛讼师为何选择做讼师?她十三岁那年,家中表姐被夫家欺凌,却因不懂律法而无处申冤,最终投井自尽。从那以后,薛讼师便立志研读律法,要为天下受冤的女子发声。”
“可这终究不是女子该做的事啊...”穆鸦喃喃道。
“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是谁定的规矩?”穆弘缨忽然问道,声音虽轻,却让穆鸦一时语塞,“碧君常说,规矩若是错了,便该由人去打破、去重立。她不要那安逸却无自由的归宿,宁可选择这条布满荆棘却能自主的道路。”
一阵寒风吹过,卷起亭边的积雪,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穆弘缨站起身,走到亭边,望着墙外灰蓝的天空。
“我敬重碧君,不仅因她才华出众,更因她敢于逆流而上。这世间,多的是随波逐流之人,少的是如她这般明知前路艰难却依然前行的勇者。”他转过身,眼中有着复杂的情感,“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能有她十分之一的勇气。”
穆鸦看着少爷,忽然明白了什么。他伺候穆弘缨多年,深知这位少主天性善良却怯懦,每每被夫人责备不够果敢。
而薛碧君的出现,仿佛一盏明灯,照亮了穆弘缨内心渴望却不敢追寻的勇气。
“少爷...”穆鸦欲言又止。
“去吧,我再看会儿书。”穆弘缨微微一笑,重新拿起书卷,“晚些时候,我还要去拜访薛讼师,有些律法上的疑问想请教她。”
穆鸦躬身退下,走出亭子时回头看了一眼。冬日的晨光斜斜地照在穆弘缨年轻的脸庞上,那惯常紧锁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些许。
午后冬阳透过窗棂,在书房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薛碧君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将又一卷案宗整理好放在一旁。
她的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显然是连日操劳所致。
“碧君。”穆弘缨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温和有礼。
薛碧君抬头,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穆大人请进。”
穆弘缨推门而入,带进一阵寒意。
他解下披风,见到薛碧君满脸倦容,不由得蹙起眉头:“你又熬夜了?”
“前日接的张家婆媳争产案,有些细节需要梳理。”薛碧君指了指桌上堆积如山的卷宗,“眼看开堂在即,不得不抓紧。”
穆弘缨在她对面坐下,仔细端详着她的面色,轻声道:“碧君可知道身体是一切的本钱这句话?”
薛碧君微微一怔,随即笑道:“穆小郎君何时也变得如此务实了?”
“这不是务实,是道理。”穆弘缨神情认真,“我观察碧君许久,发现你接案子来者不拒,终日奔波,几乎不曾好好休息。如今天寒地冻,更该保重身体。长此以往,只怕身体会吃不消。”
薛碧君刚要反驳,穆弘缨却抬手制止了她:“碧君莫急,请听我把话说完。你志在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女子和穷苦百姓,这我深知,也十分敬佩。但若因过度劳累而病倒,岂不是再无法实现这一抱负?更何况你那个脚上的伤口尚未痊愈,你这又再次连日奔波,那岂不是旧伤叠新伤,这个伤口还没好,那边又来了新伤,如此以往,你这双脚还要不要?没有一个好身子,你纵然有天大的抱负,又怎么能实现呢?”
窗外,一阵北风吹过,光秃的树枝轻轻摇曳。
薛碧君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我也知道累,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穆弘缨难得地打断别人说话,语气却依然温和,“碧君可曾想过,为何男子为官,尚有休沐之日;为何学子读书,亦讲究劳逸结合?因为谁都知道,只有身子好了,才能做更多的工,努更多的力。”
他向前倾身,目光恳切:“我建议碧君每日要有劳作的时间限制,重要的案子自然要全力以赴,但那些琐碎小事,或可交由助手或者下边的人处理。如若事事都要亲力亲为,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地。节制比放纵更能得到自由——这句话,是我近日读书所得,觉得很有道理。”穆弘缨目光炯炯,不若当初那般胆小窝囊的模样。
薛碧君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
她想起这几日确实常常感到精神不济,有时在堂上辩论,竟会突然一阵头晕。
若真如穆弘缨所说,有一天病倒了,那些指望她帮助的人又该如何?
“碧君的梦想,是让天下女子都有书读,有法可依,穷人能够有冤可申。这个梦想何其宏大,岂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它需要你有着健康的体魄,长久的坚持。”穆弘缨的声音轻柔,却字字敲在薛碧君心上,“若因一时操劳而毁坏了根本,岂不是得不偿失?”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