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峰的手指在剑柄上抠出了汗。
青布短打的"商人"掀起门帘时,冷风裹着枯叶灌进来,烛芯"噼啪"炸响,火星子溅在他手背,烫得他眼皮跳了跳。
那顶不合时宜的儒冠压得低,可当对方抬眼时,杨峰后颈的汗毛"刷"地竖起来——这双眼睛他太熟悉了,十年前在许都街头,那些替曹司空穿针引线的门客,看人的时候都是这种淬了钢的锐光。
"将军莫慌。"茂才的声音像浸了蜜的刀,边说边退后半步,双手交叠在腹前,"在下此来,只为给将军指条活路。"他从怀中摸出个檀木匣,推到杨峰案前,匣盖未关,里面半块虎符泛着冷光,"曹司空知将军本是汉臣血脉,流落南荒实属无奈。
今特以偏将军印信为聘,再许牂牁郡三乡封地——只要将军助我等取了孟获项上人头。"
杨峰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原是广汉郡小吏之子,七岁那年羌人屠城,父母死在乱刀下,是孟获的阿爹带人杀散羌骑,把他背回南蛮。
这些年跟着孟获打山匪、抗蜀兵,狼头刺青跟着他从后背长到心口,可此刻那刺青却像条活过来的毒蛇,咬得他肋骨生疼。
"孟大王待我不薄。"他声音发闷,目光却扫过檀木匣里的虎符——偏将军,这头衔他在许都时听都不敢听,那时他不过是个替官老爷跑腿的小卒子,被人呼来喝去时,连抬头看朱门的资格都没有。
"待你不薄?"茂才突然笑了,指节叩了叩案上冷掉的茶盏,"三个月前孙权说送粮草,孟获信了,带着各部喝野菜汤;上个月蜀军使者来谈和,孟获又信了,把防备连弩的藤甲都收进了山洞。
现在曹军的虎豹骑到了三十里外,他倒要亲自去探营——将军可知道,当年羌族的金帐王怎么死的?"他往前倾了倾身子,冠上的玉簪在烛火下泛着幽光,"曹司空的人夜里摸进帐子,割了他的头挂在旗杆上,他的部下还在替他守着空帐篷喝马奶酒呢。"
杨峰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三天前在溪边遇到的老妇,她捧着半块发霉的糌粑哭,说小孙子已经三天没合眼,就等着大王的粮草下锅。
孟获总说"南蛮儿郎要硬气",可硬气能当饭吃么?
去年蜀军围城,要不是他带着二十个死士摸进敌营烧了粮车,现在这十万部众早该成了野狗的口粮。
"将军可知,"茂才的声音突然放轻,像在说什么秘密,"曹司空的粮草队此刻就在汶山脚下,装粮的麻袋缝得松松垮垮,小米都漏了一路——只要将军在关键时刻带本部退后半里......"他指尖蘸着茶水,在案上画了道线,"孟获的藤甲兵冲得最猛,虎豹骑的马刀可不长眼。"
烛火突然灭了。
杨峰在黑暗里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有那么一瞬,他想起十二岁那年,孟获把第一把短刀塞进他手里,说"从此你是我弟弟";又想起上个月,自己发着烧,孟获蹲在他床前,用兽皮裹着热石头给他焐脚。
可黑暗里那檀木匣的轮廓却越来越清晰,虎符上的错金纹路像活了,在他眼前游成"偏将军"三个大字——那是他阿爹临死前攥着他的手说的"要出人头地",是他在许都街头被人踩在泥里时,咬碎了牙咽下去的屈辱。
"火折子。"他哑着嗓子说。
茂才立刻摸出火绒,"噗"地引燃了烛芯。
杨峰看见对方眼里的笑意,像看见猎物落网的狼。
他低头盯着自己的手,那双手握过竹矛、砍过野熊,此刻却在发抖。
"我要见曹司空的手书。"他突然说。
茂才的笑意更深了,从袖中抽出一卷绢帛,展开时带着松烟墨的香气:"早备下了。
曹司空说,将军若肯效力,待取下南中,牂牁郡太守的位置,便是将军的。"
杨峰的手指抚过绢帛上的朱砂印信——那是"司空之印",他在许都见过的,盖在调兵文书上的印。
墨迹未干,还带着点潮意,像在说这承诺是刚从许都飞马来的。
"何时动手?"他听见自己问。
茂才的眼睛亮了。
他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推到杨峰面前:"这是西域的安息香,烧起来有龙脑味。
等孟获探营回来,将军让人在他酒里掺半瓶——他若醉了,咱们的人就好办事。"
杨峰捏起瓷瓶,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爬进心脏。
帐外传来巡夜的梆子声,"咚——咚——"敲得他太阳穴突突跳。
他想起孟获掀帘出去时,兽皮披风扫落酒樽的样子,那酒樽是前年他亲手刻的,刻着两只交颈的狼。
"将军。"茂才的声音像根针,"天快亮了。"
杨峰突然把瓷瓶塞进怀里。
他站起身,帐角的铜灯被带得晃了晃,光影里,茂才的影子像条蛇,缠上了他的脚。"我要看到粮草。"他说,"三天内,曹司空的粮草必须出现在我眼前。"
茂才躬身作揖,儒冠上的玉簪碰在案角,发出清脆的响:"将军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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