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打在朱红殿门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朝会散了小半个时辰,陈子元还站在丹墀下的汉白玉阶上。
他望着御书房方向,那里的窗纸被风掀起一角,漏出两团晃动的人影——刘备的明黄龙纹,法正的玄色官服。
"陈大人好兴致,在这儿赏雪?"
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刻意的热络。
陈子元转身,见张裔正扶着腰间珊瑚朝珠,那珠子方才摔在地上磕出的白痕还在,像道醒目的伤疤。
这位益州旧臣的额角沾着薄汗,在冷风中凝成细小的冰晶:"法孝直这一手......当真是妙啊。"
"妙在何处?"陈子元垂眸理了理衣袖,袖中还残留着方才接朝笏时,玉板的凉意。
张裔的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远处正被宦官收走的黄绢。
那卷田契在晨光里泛着旧纸特有的暖黄,像极了益州士族们藏在箱底的那些地契——每一张都浸着几代人的心血,如今却要被捧到金殿上,换一场不知吉凶的赌局。"妙在......"他压低声音,"妙在给咱们指了条明路。"
不远处传来马良的咳嗽声。
那个总把朝服打理得整整齐齐的荆州才子,此刻下摆还皱着方才被自己踩出的褶子。
他抱着手炉站在廊下,炉中的龙涎香混着雪气钻进鼻腔,"孝直此举,倒让我想起当年在长沙,那些交了私兵的豪族。"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张裔发白的嘴唇,"交得早的,如今还能在长沙城开绸缎庄;交得晚的......"
"咳!"张飞的大嗓门突然炸响。
这位燕颔虎须的猛将正踢着阶上的积雪,腰间玉佩撞出清脆的响:"陈先生,我家大哥在御书房等你呢!"他指了指御书房方向,豹眼眯成一条缝,"方才孝直出来时,那脸色比刚啃完蜜枣还甜。"
陈子元应了声,抬步往御书房走。
经过张飞身边时,闻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酒气——看来这位将军方才退朝后,又溜去偏殿摸了坛御酒。
御书房的炭火烧得正旺,暖意裹着墨香扑面而来。
刘备斜倚在软榻上,龙袍半解,露出里衬的素色中衣。
他手里捏着半卷田契,见陈子元进来,便抛过去:"孝直的田契,你看看。"
纸页翻折处还带着法正指尖的温度。
陈子元扫过上面的红泥印,果然在末尾看到一行小字:"另附法家成都近郊田产三百顷,待核。"他抬眼时,正撞进刘备似笑非笑的目光里。
"孝直倒是会做人。"刘备端起茶盏,茶烟模糊了他的眉眼,"他说这八百顷是'表个心意',剩下的要等朕'论功行赏'。"他指节敲了敲案上的金算盘,"朕让人算了,按市价折银,再添两成——你说那些缩在益州的老匹夫们,看到这算盘珠子,会不会急着把地契往金殿上送?"
陈子元忽然想起方才张裔捏珊瑚珠的手,想起马良说的"交得早的"。
他将田契放回案上,指腹擦过"法家"二字:"陛下这是给士族们递了根胡萝卜——交田产能换真金白银,不交......"他没说完,目光落在案头那柄尚方宝剑上,剑鞘上的龙纹在火光里泛着冷光。
刘备突然笑出声,茶盏在案上磕出轻响:"子元啊,你总说朕像块烧红的炭,得裹着棉花才能揣进怀里。
今日孝直这把火,倒把棉花烧出个窟窿。"他倾身向前,眼底的光像淬了火的剑,"朕要让全天下都知道——跟着朕走的,有肉吃;挡着朕路的......"
"陛下可曾想过,肉吃完了怎么办?"
殿内突然静得能听见炭块爆裂的轻响。
陈子元解开腰间的丞相印绶,放在案上。
螭纹印钮还带着他体温,在冷硬的案面上显得格外突兀:"今日法正献地,明日王朗献铺,后日全天下的士族都捧着田契来表忠心。
可等他们交完了地,交完了钱,交完了最后一点私兵——"他抬眼直视刘备,"陛下拿什么保证,他们不会像当年的外戚,像如今的宦官,成为新的隐患?"
刘备的手指在龙纹上缓缓划过,目光沉得像深潭:"你想说什么?"
"限制皇权。"
话音未落,案上的茶盏"砰"地翻倒,深褐色的茶汁在宣纸上晕开,像朵狰狞的花。
"你疯了?"刘备的声音里带着冰碴子,"自秦始皇以来,哪朝皇帝会自己砍自己的刀?"
陈子元却笑了,从袖中抽出一卷纸。
纸页边缘泛着毛边,显然被反复翻阅过:"陛下看这《唐六典》,看这《汉官仪》,看这......"他指着纸页上密密麻麻的批注,"臣在洛阳书库翻了三个月,发现所有的制度都是捆仙索——捆得住臣子,捆不住君心。"他将纸卷推到刘备面前,"若能立一部《皇极典》,把陛下的权柄写进书里,规定哪些事必须朝臣共议,哪些钱必须户部批核......"
"那朕和傀儡有什么区别?"刘备猛地站起来,龙袍扫落案上的笔架,狼毫笔"啪啪"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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