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邽郡,金城郡的咽喉,此刻正被一场冰冷的夜雨反复冲刷。
破庙的残垣在风中呜咽,唯一的光源来自灶坑里一丛奄奄一息的火苗。
崔业蹲在火边,小心翼翼地烘烤着一本被浸湿的账册残页,水汽蒸腾,模糊了他布满血丝的双眼。
他的手指抖得厉害,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恐惧与一丝决绝的亢奋交织。
就在一个时辰前,他刚刚送出了第三批“红票”的联络名单,可转眼间,他最信任的两名亲信就被戍边营的人马以“勾结逆党”的罪名当街锁走,生死未卜。
灶坑对面的墙壁上,用石灰潦草地写着一行字:“算平则心平”,那是陈子元先生早年在此地推行新算学时留下的。
崔业死死盯着那几个字,耳边回响起陈子元在密信中的嘱托:“火可熄,种不灭。”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从怀中摸出最后一份用油纸包裹的图卷。
他知道,红票只是引线,真正能重创贾诩在陇西根基的,是这张《上邽粮秣流向图》。
他将图卷小心地塞进一截中空的竹筒,用蜡封好,快步走到庙门口。
一个挑着柴捆的送炭老翁正缩在屋檐下避雨,浑浊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崔业将竹筒塞进老人湿漉漉的柴捆深处,低声道:“老人家,天冷,这担柴就送到成都府吧,那边有人会出双倍的价钱。”老翁没有答话,只是默默将柴担重新挑上肩,佝偻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茫茫雨幕中。
崔业知道,此图一旦抵达成都,贾诩苦心经营的七座陇西暗仓,将在陈子元的沙盘上无所遁形。
与此同时,临洮的风雪比上邽的夜雨更加凛冽。
一辆通体洁白的雪车在戍边营门口停下,车帘掀开,走下的正是奉敕巡边的黄琬之。
她以“核查海盐北运损耗”为由,手持节杖,带着一队精干的随行算吏,径直闯入军廪。
守营主将赵弘闻讯赶来,面色铁青。
黄琬之视若无睹,当着所有人的面,命令算吏就地开箱,用一种闻所未闻的“陈氏格算术”重新核算军营三年来所有的粮草账目。
那算术快得惊人,算盘珠子拨动声密如急雨,不过半日,一张巨大的亏空网便被撕开。
黄琬之手持一份核算结果,声音清冷地宣布:“赵弘将军麾下,三年累计虚报军粮三千一百二十石,皆用于填补金城私市亏空,账目在此,人证不缺。”
赵弘又惊又怒,脸上血色尽失,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厉声喝道:“一派胡言!尔等不过是成都来的算账先生,也敢动我军中根基!”
黄琬之毫无惧色,她转身踏上一个粮垛,居高临下地看着剑拔弩张的众人,朗声道:“赵将军,你补的是账,可麾下的士卒补的却是命!我奉劝你,睁开眼睛看看外面!如今成都已发红票,见票即可在任何官仓兑换实粮。已有上百名告假的士卒领到了足额的粮食,你押得住两个文吏,难道还押得住营中上万嗷嗷待哺的兵卒不成?”
她话音未落,营外突然鼓噪大作,紧接着,数百名披甲士卒高举着红色的票据冲了进来,他们并未冲击营房,只是将粮仓围得水泄不通,齐声高喊:“开仓!兑粮!”声浪排山倒海,赵弘握剑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金城郡内,一场看似寻常的宴席正在上演。
乔装成盐商的李息,借着“火油换铜”的生意,终于见到了贾诩残部中举足轻重的军咨祭酒,杜预。
杜预年岁不大,眼神却如深潭,席间始终沉默寡言。
直到酒过三巡,他才忽然举杯,对着李息冷冷一笑:“听闻成都来的人,个个都精于算术,不知李老板算不算得出,自己这趟买卖,几时会断了粮草?”
空气瞬间凝固。
李息心中一凛,面上却依旧挂着和煦的笑容,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并不作答。
宴席结束后,李息起身告辞,在经过杜预身侧时,仿佛脚下不稳,一只随身携带的乌木算盘从袖中滑落。
他慌忙拾起,连声告罪,匆匆离去。
杜预的目光落在李息离开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arcs的弧度。
他没有注意到,那算盘的夹缝中,一粒比米粒还小的蜡封已经悄然脱落,滚入了桌案下的阴影里。
蜡封之内,详细记录了红票在各地的发放数量与预备兑付的节奏。
三日后,杜预快马亲赴上邽,直接找到了崔业。
他没有发怒,也没有审问,只是将崔业召至密室,平静地说道:“听闻你在夜里召集了一些退役老兵,教授算学?很好。不过从今日起,夜课停了吧。”他顿了顿,目光如锥子般刺向崔业,“账内之事,当尽心竭力。账外之政,逾矩者,斩。”
崔业深深低下头,恭敬地称诺。
然而,当晚,他便再次召集了那二十名信得过的识字老兵,点亮了地窖里所有的油灯。
杜预的到来让他确信,内部的网已经收紧,必须立刻将最重要的情报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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