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比暴雨倾盆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十三个如同从泥沼深处爬出的鬼魅,抬着那口摇摇欲坠、湿透深褐的猩红“血棺”,停在村口老槐树下的空坪上。雨水疯狂地冲刷着他们青灰肿胀的脸,冲刷着轿子上不断淌下的浑浊水渍,却冲不散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死气。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透过门缝窗棂窥视的村民心头。
祠堂那两扇刚刚开启又轰然关闭的黑漆大门,仿佛从未开启过。昏黄的灯光被彻底隔绝,只留下这片被暴雨统治、被死寂冻结的空坪。
领头的王莽,这个平日里最是粗壮蛮横的汉子,此刻如同被抽掉了脊梁。他站在队伍最前,离祠堂大门最近的地方,身体筛糠般剧烈地颤抖着,牙齿咯咯作响,碰撞声在雨声中清晰可闻。他那张青灰肿胀的脸扭曲得不成样子,一只眼睛肿得只剩下一条血红的缝,另一只完好的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眼眶,眼白上蛛网般的血丝根根暴突!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的黑点,里面凝固的恐惧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得人灵魂发颤。
他嘴唇哆嗦着,肌肉失控地抽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怪响。他想说话,想嘶吼,想告诉门内的人(或者门外的鬼)他们遭遇了什么!但极致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铁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堵住了他所有的声音!他徒劳地张着嘴,涎水混合着雨水和血沫顺着嘴角淌下。
突然!
王莽猛地抬起一只沾满污泥、还在剧烈颤抖的手!那只手青筋虬结,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和疯狂,指向了——
云雾山的方向!
那个他们刚刚逃离的、如同噩梦深渊的方向!
他整个身体都因为这指向而剧烈地前倾,仿佛要用尽生命最后一点力气去指明那恐怖的来源!喉咙里的“嗬嗬”声陡然拔高,变成了濒死般的、令人头皮炸裂的呜咽!
这无声的、癫狂的指向,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引爆了空坪上所有抬轿汉子的恐惧!
那十三个原本如同行尸走肉、麻木前行的汉子,身体同时猛地一僵!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紧接着,他们脸上那凝固的死寂被瞬间打破,被一种更鲜活、更剧烈、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极致恐惧所取代!
“嗬——!”
“啊…呃…”
短促而压抑的、非人的惊呼和抽气声,如同被强行扼住喉咙的濒死悲鸣,从他们口中不受控制地挤出!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了!抬杠的肩头瞬间卸力,那顶本就摇晃的猩红破轿猛地向下一沉,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他们猛地扭头,动作僵硬得如同锈蚀的机括,十几双布满血丝、瞳孔缩小的眼睛,带着一模一样的、深入骨髓的恐怖,齐刷刷地、死死盯向了王莽所指的方向——那片被混沌雨幕彻底笼罩的、通往云雾山的村口小路!
这突如其来的、整齐划一的恐怖注视,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
祠堂方向,那两扇紧闭的黑漆大门后,似乎也传来了一丝极其轻微的、压抑的骚动。门轴发出微不可闻的“吱呀”声,仿佛有人正透过门缝,带着同样的恐惧窥视。
而所有躲在村舍门窗后的村民,心脏在这一刻几乎停止了跳动!血液瞬间涌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无数道目光,带着无法形容的惊骇,顺着那十三个汉子恐怖注视的方向,穿透狂暴的雨帘,死死投向那片混沌的黑暗深处!
发生了什么?
云雾山里……有什么东西……追出来了?!
死寂被彻底打破,又被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恐惧重新冻结。只有震耳欲聋的暴雨声,如同冰冷的背景幕布。
时间在极致的恐惧中变得无比粘稠、缓慢。
每一滴冰冷的雨水砸落,都仿佛砸在紧绷的神经上。
混沌的雨幕深处,那连接着云雾山幽冥的小路尽头,浓重的黑暗如同翻滚的墨汁。
突然!
一点极其微弱的、刺目的猩红!
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强行按进污浊泥水中的一块尚未干涸的血痂!极其突兀地、极其艰难地,撕开了那片浓墨般的黑暗和雨帘!
它出现了!
摇摇晃晃!深一脚!浅一脚!在泥泞不堪的小路上,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笨拙、却又带着一种诡异执拗的姿态,朝着村口,朝着祠堂,朝着这片死寂的空坪,一点一点地……挪动过来!
近了!
更近了!
暴雨疯狂地冲刷着那抹猩红,试图将它打散、冲淡、彻底抹去。但那颜色却顽固得令人心悸!在昏暗中,在雨水的浸泡下,反而透出一种更加妖异、更加刺眼的深红!
那是一个人!
一个穿着……猩红嫁衣的人!
破烂的嫁衣!湿漉漉地紧贴在身上,早已看不出原本的式样,多处被撕扯成条缕,在狂风中如同垂死的血蝶翅膀般无力地飘荡。下摆更是拖曳在泥水里,沾满了污黑的泥浆,每一次拖动都带起浑浊的水花。那刺目的红,在灰暗的雨幕背景下,如同一个淌血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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