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后墙的阴影浓得化不开,像一池冰冷的墨汁。阿岩紧贴着粗糙潮湿的苔藓石墙,柴刀冰冷的刀脊紧压着小臂,每一次心跳都震得刀柄在掌心嗡鸣。陈二那句“都疯了”的嘶喊还在耳边刮擦,混合着祠堂深处传来的、压抑到极致的啜泣和如同梦呓般的低语。那些声音,不再是看守的凶悍,而是被巨大恐惧蛀空了心智的、濒临崩溃的呻吟。
他最后望了一眼祠堂后门那道透出微弱光晕的缝隙。缝隙后,陈二那张惨白如纸的脸一闪而过,眼中只剩下纯粹的、动物般的惊恐,随即缝隙迅速合拢,如同合上了一具棺材盖。
走!
这个字像烧红的铁,烫穿了他被绝望冻结的胸腔。阿岩猛地扭过头,不再犹豫,整个身体如同离弦的箭,又像一道被复仇驱使的幽魂,无声地融入了村道浓重的黑暗。
暴雨初歇,天地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湿冷。屋檐的积水断断续续滴落,砸在石板或泥洼里,发出单调空洞的“嘀嗒”声,如同垂死者的心跳。空气里沉淀着厚重的土腥气,更深层处,一股若有似无的、如同腐败甜腻花香的铁锈味,如同跗骨之蛆,钻进鼻腔,缠绕在每一次呼吸里。这气味,他认得——是张婆子屋里弥漫的味道,是陈老拐捧着眼球狂奔时身上散发的味道,是……那间土屋的味道!
他目标明确,脚步在泥泞中却异常沉稳。避开主道,专挑房屋之间最狭窄、最阴暗的缝隙穿行。柴刀拖在身侧,锋利的刀刃偶尔刮蹭到土墙或突出的石块,发出极细微的“沙沙”声,很快又被死寂吞没。月光吝啬地从厚重的云层缝隙漏下几缕,惨白冰冷,勉强勾勒出废墟般的村落轮廓。倒塌的篱笆,散落的家什,被踩烂的包袱皮,还有……几处泥地上尚未被雨水完全冲刷干净的暗褐色污迹。
阿岩的目光扫过那些污迹,如同被烙铁烫到,瞬间移开。陈老拐高举血眼的画面再次灼烧他的脑海,他牙关紧咬,下颌绷出冷硬的线条,将那翻腾的恐惧和狂怒死死压在喉咙深处,只化作驱动双腿狂奔的力量。
西头越来越近。
那间低矮的土屋,如同蛰伏在巨大阴影里的死兽,轮廓在昏暗中渐渐清晰。门窗依旧被厚重的木板和粗大的铁钉死死封住,像一副巨大的、钉死在墙上的棺椁。然而,那扇曾经紧闭的门……此刻却裂开了一道狰狞的缝隙!
阿岩的脚步猛地顿住,停在土屋对面一截坍塌的土墙阴影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门板上,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破洞赫然在目!边缘是参差尖锐的木刺,如同野兽撕咬后的獠牙痕迹。几根粗大的铁钉扭曲着,从朽烂的木料里被暴力崩断,像折断的骨头,无力地耷拉着或散落在门前的泥地上。其中一根钉子上,还挂着一缕深蓝色的、浆洗得发硬的布料碎片——是陈老拐的!
一股比刚才浓郁百倍、冰冷刺骨的恶臭,如同粘稠的、带着倒钩的触手,正从那破洞中源源不断地涌出!血腥味浓得令人作呕,仿佛里面刚刚经历了一场屠杀;更深层的是内脏腐败的甜腻气息,令人联想到盛夏暴尸荒野的动物;最诡异的,是那股若有似无、却顽固地萦绕其中的、类似某种腐败草药的甜腻花香,带着一种亵渎生命的邪异感。这混合的恶臭,形成了一股实质性的力量,狠狠撞在阿岩的脸上,钻进他的肺腑,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当场呕吐出来!
就在他强忍恶心,死死盯着那黑暗门洞的瞬间——
“呲溜……呲溜……”
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的吮吸声,毫无征兆地从门内的黑暗中传了出来!
那声音……湿濡、粘稠、带着一种初生婴儿贪婪索取般的蛮横!但在这死寂的夜里,在这散发着地狱气息的土屋深处响起,却透着一种无法言喻的、令人骨髓发寒的诡异和非人感!它断断续续,如同某种冰冷的爬虫在粘液里蠕动进食,又像是什么东西在缓慢地、贪婪地啜饮着浓稠的血液!
阿岩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握着柴刀的手猛地攥紧,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咔吧”的轻响,青筋在冰冷的手背上虬结暴起!陈二的警告如同惊雷在脑中炸响:“山神它要眼睛啊!” 张婆子的血窟窿,陈老拐高举的眼球,族长的禁令“谁也不准看她的肚子!”……所有的碎片被这吮吸声瞬间串联,指向一个令人魂飞魄散的答案!
阿芸!他的阿芸在里面!还有那个……那个带来无尽灾厄的……
一股混杂着极致恐惧和狂暴怒火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堤坝!什么警告!什么山神!他只知道,他的妻子,被关在这活棺材里,正承受着无法想象的折磨!而那吮吸声……像毒蛇的芯子舔舐着他的神经!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低吼从阿岩喉咙深处挤出!他双眼瞬间布满血丝,如同燃烧的炭火,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被更强大的、不顾一切的愤怒和守护本能彻底点燃、焚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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