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李江海就踩着积雪出门了。棉鞋底在结冰的路面上打滑，他却走得比往常都带劲，呼出的白气在胡同上空画着圈。
路过煎饼摊时，破天荒花五毛钱加了个鸡蛋——桂芳要是知道，准得骂他败家。
锅炉房的热气扑面而来，他摘下棉帽，发现老崔已经蹲在煤堆旁烤火了。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老崔眯着眼看他，"李师傅今儿个来得比公鸡打鸣还早。"
李江海没搭茬，抄起铁锹就往炉膛里送煤。
黑亮的煤块在炉火里噼啪作响，映得他脸上明暗不定。
往常这时候，他准得找个角落猫着打盹，等日头爬过厂房屋顶才慢悠悠开始干活。
可今天不一样，他哼着小调儿，把炉火烧得旺旺的，连锅炉上的压力表都跟着精神起来。
"老李，吃错药啦？"
管仓库的马师傅扒着门框探头，"今年的劳模已经评出来了啊！"言外之意，就是你现在卖力，晚了！
李江海没接老马的话茬，只是伸手掸了掸工装领子。
煤灰扑簌簌落下来，在晨光里打着旋儿。
这件藏蓝色的工服，袖口早就磨出了毛边，第三颗纽扣还是用黑线胡乱缝上的。
可今儿怎么看，那"安全生产"四个褪了色的红字都显得格外精神，连带着他整个人都挺直了腰板。
他低头瞅了瞅胸前的工牌，数字早就搓出了花，可现在看这串工号数字格外铮亮。
二十三年了，头一回觉得这身衣服，怎么这么值钱！
老崔还在那儿絮絮叨叨说着什么，李江海却只顾着拍着身上的污渍。
午休时分，锅炉房后墙根底下，几个老工人蹲着啃馒头。
李江海蹭到老铁头旁边，掏出自带的腌萝卜条分了一半。
"老铁，来尝尝，我家腌的萝卜，味足得很！”
大家都在闲聊的功夫，李江海嚼着萝卜，装作漫不经心，
“听说运输科那辆'解放'换人开了？原先那小伙挺精神的，咋说不干就不干了？”
老铁头嘬着牙花子："那小子精着呢！把工作转给他小舅子，自个儿跑南方倒腾牛仔裤去了。"
说着，还压低嗓门，"听说这个数转手的。"粗糙的手掌在李江海膝盖上比划了个"三"字。
"三千？"李江海手里的馒头差点掉地上，"就他那破驾照..."
"你懂啥！"老铁头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现在一个正式工指标，黑市上炒上了天，都还抢破头！前儿个机修车间老张那个岗..."
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狐疑地打量着李江海，"等会儿...你小子问这个干嘛？该不会..."
李江海猛吸一口烟，呛得直咳嗽："咳咳...我就是随便问问..."
"装！接着装！"老铁头突然拍大腿，"我说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老李烧锅炉，烧得跟要接见外宾似的！"
突然凑近，带着蒜味的呼吸喷在他脸上，"该不会看嫂子铺子生意风风火火，就想着回去吃软饭吧，我告诉你，你要是没工作了，看嫂子能给你好脸色不，不骂你吃闲饭的，都是嫂子脾气好！
我跟你说啊，没工作的男人就是一跟烂萝卜，看着碍眼，吃下去又噎得慌！”
周围几个老哥们儿顿时哄笑起来。
老赵叼着烟卷直咳嗽："老李啊，不是我说，就桂芳那脾气...你要真成了'家待业'，怕不是天天让你跪搓衣板！"
"放屁！"李江海耳根子发烫，"我这是...这是帮亲戚打听！"
“哎哟，这有啥，现在一堆人卖工作，买工作的，就我那车间，每个月都来新人，老李你还藏着掖着就不够意思了啊！”车间老梁啧啧啧，就把李江海的心思点出来了！
"老子就不能自己支个摊子？"
"你？"老铁头烟灰都笑掉了，"除了往炉子里捅煤，你还会啥？切墩儿怕不是能把手指头剁了，和面能把自己糊墙上！"
他掰着黑乎乎的手指头数落，"去年你媳妇不还骂你，杀鸡，不开肚就往锅里丢..."
老赵补刀："上个月你不是去帮你媳妇进面粉吗？五十斤扛回来只剩三十八，半道让人摸了都不知道！"
李江海蹲在墙角不吱声了，被吐槽着都快自闭了！真的卖工作了吗？
老铁头见状，用鞋尖碰了碰他："咋的，真往心里去了？"
又正色道："说真的，就咱们这厂子，要是有门路就趁早打算！"
“你要真想卖工龄..."他朝厂办方向努努嘴，"可以找工会的谢主任聊聊！"
几人唠嗑了好一会，上工的铃声又响起了！
下午一上工，老崔叼着半截烟卷推门进来，差点被眼前的景象呛着！
李江海直接瘫在煤堆旁，躺着四仰八叉！睡得毫无负担！
老崔翻了个白眼，抄起铁锹哐当砸在煤堆上，边往炉膛里送煤，故意把煤灰扬得老高，“今早个，不是还跟打了鸡血似的，这么快就现原形了？”
李江海摸出个皱巴巴的烟盒，发现里头就剩两根。
他犹豫了下，递了根给老崔："嗐，瞎忙活...这不天冷嘛，活动活动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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