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心侧躺在地上，动了动身子，察觉到身下传来熟悉的属于松针的嘎吱声。松脂的气味充斥着他的鼻腔，忽然间，他发觉身体已经不再疼痛。一种欣慰感向他涌来，他睁开了双眼。松林向四面八方无限延伸，树干上伸展出青翠的枝条。嫩绿的蕨叶在暗色松枝间漏下的阳光里抽芽舒展。
我回家了。
但松林里暖洋洋的，属于秃叶季的蚀骨苦寒无影无踪。温暖的空气中洋溢着猎物的香气。虎心困惑地撑起了身子。他记得上一次闭上双眼时他还又冷又疼。
在恍然大悟的刹那，他的心狠狠一揪。
这是星族。
他已经死了。之前他在梦里见过一次星族，但这是现实，不是梦境。他跳起身，向树林中不住扫视。
鸽翅！小扑！小光！小影！
在悲痛中，他的心空落落的。这一切不该发生。他明明答应过要带他们回家的。
他加速冲入树间，飞奔向阳光洒落的松林边缘。在那里，树林外的刺目阳光迫使他不断眨眼。在前方的草甸上，他看见了移动的猫影。恐慌在他的脑海中盘旋。
让我回去！
他强迫自己调整呼吸。他深吸了几口气，遏止了身体的颤抖。这都是星族的意愿。他必须接受现实。他回忆起了自己临终前的苦痛。他真的想要回到那种状态中吗？
“虎心？”一声惊讶的问候从他身后传来。
虎心扭过头，看到塔尖兆从香薇丛里走了出来，他的心中顿时洋溢起一阵喜悦。“你成功抵达星族了！”他冲上前去问候这只黑毛公猫，用鼻子触碰他的脸颊，“武士仪式成功了。”
“是的。”塔尖兆在他面前站定，“谢谢你。”
“其他星族猫呢？”虎心的目光越过医者，试图在森林中寻找更多旧日族猫的身影。一种狂喜在他的心中涌起。他之前为何那么胆怯？在星族，他能获得所有老朋友的陪伴，鸽翅也终有一天会来找他，在这里他无须忍受任何痛苦，再也不会受冻、挨饿，也不再有沉重的负担。这里不需要族长武士巫医等等身份的存在，这里只有和平。“花楸星——呃，我是说花楸掌——在哪里？还有焰尾呢？他们都在这儿，不是吗？”
塔尖兆的眼神有些纠结：“你绝对不可以去见他们。”
虎心眨了眨眼：“为什么？”
“因为你不该在这里。”
“可我已经死了。”
“你看。”塔尖兆用脚掌拨开了覆盖着森林地面的松针。在针叶的摇曳中，虎心看清了脚下浮现的一幅影像。
他看见了风族的荒原，仿佛一只在秃叶季的严寒中蜷缩起身躯的巨大黑猫。在荒原之后，大湖在凛冽的日光下粼粼闪烁。
想必这就是飞鸟眼中大地的模样吧。
“为什么要让我看这个？”
“再看仔细些。”塔尖兆注视着荒原的影像。
虎心努力观察，终于发现了那几个横穿荒原的身影，他们就像爬过枯萎石楠丛的一串蚂蚁。他将目光聚焦其上，于是幻影变得清晰起来，视角也拉近了许多。他认出了他们的皮毛。
鸽翅！
她跌跌撞撞地走在蚂蚁身边，涟尾和雀尾在两侧护卫。他们的背上还驮着一个东西。虎心猛地一颤，他认出了自己的毛色。“他们还带着我的尸体！”
莓心背着她的孩子跟在他们身后，几只幼崽都缩进了她的皮毛深处。小扑、小光和小影眼神空洞地跟着她，肉桂和苜蓿足为他们挡住了刺骨的寒风。
小扑的目光一直逗留在鸽翅背负着的那具身体上，看到幼崽眼中的悲痛，虎心感到胸口发紧。小扑从来没有这么伤心过。小影低头看着自己的爪子。小光的眼神中笼罩着哀伤的迷雾。猫群缓缓地向湖边跋涉，他们不发一言。
虎心向塔尖兆眨了眨眼。“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带我回家？”这样凭空为旅途增加难度毫无道理，“他们应该把我埋在我死去的地方。”
塔尖兆毫不退让地看着他回答：“他们不会像你放弃他们一样放弃你。”
“根本不是那样！”虎心愤怒地反驳，“我别无选择！”
塔尖兆眨了眨眼：“那你现在有了。属于你的时候未到，虎心。”
“但我的身体已经摔坏了，我没有办法回去。那实在太痛，请不要这样逼迫我。”恐惧在他的皮毛下滋生。他已无法承受更多痛苦。
“那你的孩子们呢？”
虎心低下头，再次端详小扑、小光和小影。本应由成年猫承受的悲伤压塌了他们的肩膀。痛苦刺激着虎心的心。“鸽翅是一只坚强的猫。”他告诉塔尖兆，“她是个伟大的母亲。她能独自在雷族把他们养大，他们再也不会像我们一样经受来自两个族群的撕扯。”
塔尖兆的眼神阴冷下来：“没有影族，就不会有雷族、风族、河族和天族。五族要么共存，要么同亡。虎心，影族还需要你。你不该在这时死去。你必须回归。”
虎心看着医者，心中思绪万千。下面的世界里充满了痛苦、挣扎与沉重的责任，一切曾在他生前拖住他脚步的重负都还在那里等待着他。但那里还有鸽翅和孩子们。用生还的苦难换取与他们相伴的机会，这值得吗？虎心屏蔽了脑海中诱他动摇的低语，那声音不断提醒着他身后树林里丰沛的猎物与前方草甸上灿烂的阳光。只有幼崽才贪恋舒适。小扑、小光和小影理应过上安全、温暖、饱足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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