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楼,顶层雅阁。
那只尘封的梨花木箱被重新合上。
“咔哒。”
铜锁冰冷,发出一声沉闷而决绝的声响,一如李师师此刻坠入无底冰窟的心。
她没有立刻起身,只是静静地跪坐在箱前,指尖划过箱盖上雕刻花纹。那冰凉沿着指尖一路蔓延,缓缓侵入她的四肢百骸。
窗外,冬雨未歇,淅沥如泣。
雨丝被夜风吹得斜斜的,细密地织成一张巨网,将灯火璀璨的汴京城笼罩其中。
那片辽文丝帛,此刻就藏在李姥姥留下的那香囊的夹层里,被她贴身放置在心口。隔着几层衣料,她却感觉不到丝毫属于人体的暖意。
她甚至能清晰地想象出,那猩红如血的辽文,在衣物的黑暗中无声地闪烁,每一个扭曲怪异的字符,都像一只只来自北地铁骑的眼睛,充满了嘲弄与杀戮的意味,正死死地盯着她。
她的指尖冰凉,身体微微战栗。
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席卷而来的愤怒。
拱圣营。
周御。
周邦彦。
辽文。
这几个词,在她脑海中反复穿刺,搅得她神思欲裂。
一瞬间,天地都仿佛失去了颜色。她好不容易构筑起来的信念世界,她所坚信的一切,在这一刻,都在崩塌的边缘摇摇欲坠。
难道……他这些日子的所有坚毅与悲悯,都只是一场精心编排的伪装?
难道她自以为的并肩作战,不过是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棋局?
不!
这个念头,只在心中出现了一刹那,就被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掐灭!
她强迫自己,去回忆。
她想起周邦彦在皇城司水牢中,那双不屈的眼睛。
她想起他为了素不相识的汴京百姓,甘愿赴死时的决绝。
她想起多年前,在冰封的汴河边,他将那半个还带着体温的炊饼分给她时,那干净而温暖的掌心。
那不是伪装!一个人的眼神,可以欺骗天下人,却骗不了另一个同样在绝望中挣扎过的灵魂。
那么,辽文……
一个更可怕,也更合理的念头,如同一道闪电,轰然炸响在她的脑海!
这不是罪证!
这是钉死他全家的棺材钉!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精心设计好的,足以诛灭九族的惊天陷阱!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想通此节的瞬间,李师师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背负的,远比她想象的,要沉重万倍!
那瞬间的动摇与恐惧,在这一刻,瞬间升华。
李师师的心,乱如乱麻,却在这极致的混乱中,牢牢抓住了唯一的线索——信任。这是她最后的,也是最坚固的阵地。
她的思绪回到了不久前,樊楼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
彼时,樊楼之内,死寂如坟。
蔡京那一声阴冷如冰的“杖毙”。
角落的阴影里,走出两名蔡府的家丁,身形魁梧如熊,面无表情,眼神里只有麻木与死寂。
高俅嘴角的弧度愈发残忍,好整以暇地晃动着酒杯,像是在欣赏一幅名为“毁灭”的画作。
邻桌的朱汝贤,眼中闪烁着淫邪与快意交织的火苗,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李师师立在原地,没有动,只是将怀中的古琴,抱得更紧了一些。
她抬起眼,目光越过眼前一张张扭曲的嘴脸,望向樊楼之外。
周邦彦,我为你唱完了最后一曲。此后,黄泉路上,你莫要走得太快,等等我。
就在一名家丁那蒲扇般粗壮的大手,即将抓住她手臂的瞬间。
李师师动了。
她猛地抬起手,袖中一根早已备好的凤头金簪,在烛火下划过一道凄美决绝的寒芒,闪电般刺向自己白皙如玉的咽喉!
以身为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太师且慢!”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尖细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从门外射入。
众人骇然望去。门口,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着一队人。
为首的,是一名身穿藏青色宦官服饰的中年太监,手持一柄雪白的拂尘。他身后,是一队盔甲森然、气息冰冷的大内禁卫。
官家身边最得宠的内侍,大太监,杨戬!
高俅与朱汝贤的脸色,瞬间煞白如纸。
蔡京抚须的动作,僵在了半空,老眼中第一次闪过难以掩饰的惊骇。
杨戬径直走到大堂中央,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像踩在蔡京的脸上。他视满堂权贵如无物,目光只落在李师师的身上,在那根离咽喉只有分毫之差的金簪上停顿了一瞬。
他微微欠身,声音平滑得像一块寒冰。
“李师师,官家宣你入宫,御前抚琴。”
轰!
这句话,是攻城槌!砸的不是蔡京的脸,而是他耗费一生心血经营起来的,那座名为“权势”的城墙!
官家,要保李师师。而且,是在蔡太师的家丁即将行刑的瞬间,用最直接、最不留情面、最当众打脸的方式来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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