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苍白,瘦削,沾满了已经干涸的、发黑的血迹与尘土。
可当它在漫天风雪中挥下的那一刻,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带着所有战死者的怨与怒,带着这座古老城池最后的尊严与决绝。
命令,无声地传递。
在废墟的阴影里,数十名仅存的漕帮弟子,这些自称“水鬼”的汉子,早已用浸湿的布条将嘴死死勒住,只露出一双布满了血丝、闪烁着疯狂光芒的眼睛。
他们每个人,都背负着一个沉甸甸的、用油布紧紧包裹的巨大陶罐。
他们的动作,没有丝毫喧哗,带着一种奔赴死地般的沉默与高效。
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汉子,在行动前,最后回头望了一眼汴京城内的方向,那里,有他的婆娘和刚会走路的娃。他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然后毅然决然地转过头,眼神变得比脚下的坚冰还要冷硬。
“嘎吱——嘎吱——”
隐藏在乱石堆中的五架投石机,被幸存的拱圣营老卒们用尽全身力气,缓缓绞动。那陈旧的木质轮轴,发出了令人牙酸的、不堪重负的声响。
投石机的抛兜里,装载的不是常规的滚石,而是一块块从城墙地基上硬生生撬下来的、棱角锋利如刀刃的巨大条石。
每一块,都重逾三百斤!
冰面之上,辽军的先锋骑兵已经冲至河心。
战马的铁蹄踏在坚冰上,发出清脆而密集的“嗒嗒”声,汇成一股势不可挡的死亡洪流。
他们脸上的表情,是猫戏老鼠般的残忍与兴奋。在他们看来,这座已经半毁的城门,和城上那些稀稀拉拉、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倒的人影,不过是最后的、可笑的、绝望的挣扎。
他们甚至懒得举起盾牌。
因为城上,连像样的箭雨都没有。
轻蔑,永远是取死之道。
周邦彦的眼中,没有丝毫波澜。他仿佛已经与身后的断壁残垣融为一体,像一个最冷酷无情的棋手,静静地计算着距离,计算着时间,计算着每一分可以利用的力量。
三百步。
二百步。
一百步。
当辽军的先锋已经能清晰地看清城上守军那一张张沾满血污、却毫无惧色的脸时。
周邦彦的手,猛然握紧成拳!
“放!”
雷横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这个字!他的声音,因为用力过猛,已经彻底破了音!
五架投石机,在同一时刻,发出愤怒的咆哮!
巨大的条石,带着撕裂空气的尖锐呼啸,如天外陨石般,划过五道黑色的、死亡的抛物线,狠狠地、不偏不倚地,砸向了河道的最中央!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厚达数尺的坚冰,在巨石无可匹敌的冲击力下,仿佛脆弱的琉璃,瞬间被砸出一个个直径数丈的恐怖窟窿!
冰屑与碎石冲天而起,高达十余丈,如同炸开的白色烟花!
紧接着,以那五个窟窿为中心,一道道巨大的、蛛网般的惨白裂缝,如同无数条白色的毒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地向四周蔓延!
“咔嚓!咔嚓啦——!”
整个河面,仿佛一面被神明用重锤敲碎的巨大镜子,发出了不堪重负的、令人心悸的哀鸣!
冲在最前方的辽军骑兵,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代的是无边的、深入骨髓的惊恐。他们的战马发出凄厉的嘶鸣,马蹄在迅速碎裂的冰面上疯狂打滑,彻底失去了控制。
但这,仅仅是死亡序曲的第一个音符。
“点火!”
周邦彦吐出冰冷的两个字。
那些早已潜伏在河岸两侧废墟中的漕帮“水鬼”,在同一时间,用手中的火折子,点燃了陶罐上那根短得可怜的引信!
“嗤——”
引信燃烧,发出短暂而刺耳的声响,像死神的催命符。
汉子们没有丝毫犹豫,用尽平生的力气,将那一个个重逾百斤的火油罐,奋力地、决绝地,扔向了那片已经开始崩塌的冰面!
数十个黑色的陶罐,在空中翻滚着,如同死神抛出的骰子,决定着下方所有人的命运。
“砰!砰!砰!”
陶罐砸在脆弱的冰面上,应声而碎!
粘稠的、漆黑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猛火油,瞬间倾泻而出,顺着冰面的无数裂缝,疯狂地渗入冰冷的河水之中!
下一刻,火星触及火油!
“轰——!!!”
一瞬间,整个护城河,化作了一片翻滚的、咆哮的、永不熄灭的火海!
冰与火,这对永恒的宿敌,在这一刻,以一种最惨烈、最诡异的方式,上演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死亡交媾!
冰面在烈火的炙烤下,加速融化、崩塌。而冰冷的河水,又让燃烧的火油爆发出更浓烈、更呛人的滚滚黑烟,遮蔽了天日。
那些刚刚还耀武扬威的辽国狼骑,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冰火地狱彻底吞噬。
人的惨叫,马的悲嘶,兵刃落水的声响,骨骼被烈焰烧断的“噼啪”爆响,冰层彻底碎裂的“轰隆”巨响……所有声音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曲来自九幽地狱的、最恐怖、最残忍的交响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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