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六，日头暖融融的，把流云都晒得慢悠悠。
深宅大院里红墙高院，檐角的铁马偶尔叮当作响，阶前的腊梅还留着几星残黄，倒被这日头烘出些甜香来。只是今儿个这香，混着些别的气味，便不那么纯了。
大门“吱呀”开了，七八辆青呢马车停在巷口，车帘一掀，下来的尽是些锦袍玉带的人物。为首的是个面白无须的胖子，手里盘着两颗油光锃亮的玉珠子，身后跟着的，也都是些眼神像鹰隼般，四处乱瞟的角色。
约莫十几号人，个个带着三分酒意，七分轻佻，进了院子，也不看那阶前的腊梅，径直往敞着窗的花厅去。
廊下伺候的丫鬟们都垂着头，手里的绢帕捏得死紧，耳尖却红得要滴血。那些爷们的浪笑，夹杂着几句调笑，像针似的扎过来。
花厅里暖炉烧得正旺，不多时，便传出女子的娇嗔和男人的哄笑，把这正月初六的好日头，搅得乌烟瘴气起来。
廊下的丫鬟们屏着气，只盼着日头快些落，这些“贵客”早些走。可谁都知道，这深宅里的热闹，才刚开场。
一墙之隔的东院倒异常的安静。
中午时分，一个婆子拎着食盒走进来：“大先生，吃饭吧。”
潘燕点了点头：“五丫头今儿有些咳，别落下病根儿，你让道长赶紧找郎中来给抓副药。”
婆子笑着点头：“您也有几分热肠子，行，一会儿我去告诉道爷一声，只稍微晚些，那院子里热闹，我也不敢进怕惊了贵客。”
“屁的贵客”，潘燕冷哼一声：“太监逛青楼，过过干瘾罢了，又不是什么全乎人，只管说你的。”
婆子嘿嘿笑道：“您这小嘴儿可忒厉害，还真是太监……只这帮子可太搓磨人了，连掐再咬的这些伶人鬼哭狼嚎的我可不敢进，等他们走的吧。”
潘燕点了点头：“也好，今儿好日头，往年光寿宴都推不开搡不开的，今儿怎么都跑青楼来了？”
婆子一脸神秘：“听说六公主死了，说是落下楼梯，其实是与她护卫私通动了胎气，听说都三个月了，生把自己给玩儿死了。她一死谁还敢办寿宴，京城所有酒楼全办了歇业三个月，哪处也不敢有礼乐之声，茶铺子也都关了，太傅这才把他们拉来别院玩耍，今儿连太后身边的公公都来了。”
潘燕一愣：“六公主又没疯，让人害了吧？”
婆子摆摆手：“谁害？平时她也让护卫服些药助兴，驸马爷还没回府呢人就没了。听道长私下跟两个不良人说皇上早就知道，否则怎么给六公主定个仵作为婿？原本六驸马爷在军营的，皇上怕六公主太出格这才出手敲打她，把六驸马爷打回仵作之身才嫁女。结果六公主又嫌弃上自己找的驸马了，嫌人家地位底，连肚子里孩子都是护卫的。驸马爷还请旨守陵三年，皇上同意了，也赏了不少东西安抚，只他什么也没要，连公主嫁妆都送给皇上了，也是个人物。”
潘燕什么也没再说，死不死关自己个屁事。
婆子显然兴奋的劲头还没过，也实在是好奇，看了一眼潘燕笑道：“连太后的公公都被拉过来了，您说皇后娘娘……”
“除非皇后有子，咱们好日子也就来了”，压下心底滔天恨意，潘燕一脸认真的表情：“也不知道皇后身子恢复的怎么样？主子好咱们才好。”
婆子深以为然：“自古也是这话，今儿我可偷听到道长说皇后已经调理好身子了，有孕那还不快？”
“这可太好了”，潘燕笑的一抹咬牙切齿，可惜婆子光顾高兴压根儿没注意。
潘燕拉着婆子坐下：“你也跟我一起吃吧，下次机灵些多给你自己打些好的，只说我馋，咱们两个吃饭也有个说话的，不让人看见便是。”
“哟……那谢谢大先生”，婆子笑着道谢。
潘燕极尽热情，总算是在这吃人的宅院里给自己拉下一双眼目。
半夏的宅子里，张寡妇正陪着招娣在院中散步，大勇赶着马车进了院门。
大柱子刚从车上下来，张寡妇招招手，大柱大步流星走过来："娘您什么事？”
张寡妇苦笑：“没事，卖了多少钱？”
“三百贯，小妹让我留百贯，二百贯还给二管家，酒楼也维持住了”，大柱苦笑：“小妹也就剩两件碧玉首饰，她也空了，不挣干花，全是重礼谁也扛不住。”
招娣叹了口气：“义父倒给我买了几件首饰，可惜那晚丢丑之后，六公主连哭带嚎的把我名下的东西全收走了，包括四顷地，西城的宅院和手上所有的首饰。我被扣了一身屎盆子，连个屁也不敢放，被幽禁在府里后院，义兄半个月前才彻查清楚，便开始四处找小妹，总算是找到小妹才有了主心骨，只钱财也没了。”
“你少操心这事”，张寡妇摆摆手：“丫头扛得住，况且也没什么花销了。大管家手上还有一百五六十贯，国公赏院子里的没动全在他手上，只酒楼赏的大勇收上去送国公府了，够花。”
大柱皱了皱眉：“招娣，如今院子里没人，你叨叨几句也无人听见，可你这么没脑子的跟娘说话早晚害死咱们，你跟公主府有什么关系？跟驸马爷有什么关系？你就是个刚走了夫君的寡妇，肚子里有两个遗腹子。伍长风是杀了你义父，他不杀你义父你义父就得杀小妹，如今伍长风帮你弄份新户籍，你在院子里也就是个长工，少说话，说点儿靠谱的，再胡说八道的就别出屋，怎么怀个孕把脑子怀没了？我娘也一天天稀里糊涂，她说你就接着，你们两个管不住自己的嘴就别出来逛。”
张寡妇低头一阵笑：“娘忘了，你少得理不饶人，滚一边去吧没你事儿了。”
招娣也一阵傻笑。
大柱火大的回了西厢房，没脑子太要命了，难怪让六公主耍的团团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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