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靠山屯裹在雪雾里,房檐垂着冰棱,像挂了串透明的铃铛。
霜风贴着窗纸呜呜地刮,窗缝里钻进来的寒气在鼻尖凝成细小的白雾,林英呵出的一口气在眼前散成乳白色的烟。
她刚掀开窗上的霜花,指尖触到玻璃的冰凉,就听见院外狗吠炸响——大黄狗正扒着篱笆,冲村口的老槐树狂叫,爪子在冻土上刨出几道黑痕,声音撕破凝滞的晨寒。
她手往腰间一摸,棉袄内侧的匕首柄硌着掌心,金属的凉意顺着指腹蔓延上来,她又慢慢松开——老槐树下那两个蓝布制服的身影,肩上挎包印着的“县卫生科”三个字,在雪地里格外刺目,像一枚钉进冻土的铁证。
“刘大夫!可算把您盼来了!”刘老三的公鸭嗓穿透寒气,林英隔着半条街都能听见他棉帽上红绒球的晃动声,像一只惊惶的鸟在风里扑腾。
那老东西搓着手往干部跟前凑,指甲缝里嵌着陈年药渣的黄渍,棉鞋在雪地上踩出歪歪扭扭的脚印,咯吱咯吱地响,像是踩碎了冰壳下的枯枝。
“不瞒领导说,这林家丫头邪性得很。前儿个在村后坡刨了片药田,说是要种什么止咳的草,可您闻闻这味儿——”他突然拔高声音,喉结上下滚动,唾沫星子溅在冷风里,“昨夜二柱家小崽子烧到说胡话,他娘非说路过药田时闻着股怪香,准是药气冲撞了山神!”
年轻干事推了推眼镜,镜片上凝着一层薄霜,他从挎包里掏出个玻璃瓶子,瓶口在阳光下一闪,折射出冷冽的光:“具体位置在哪儿?我们得取土样化验。”
林英的指甲掐进掌心,疼得她指尖发麻。
她想起昨夜寒潭里映出的画面——赵大柱跪在新坟前烧的纸,火光摇曳中,灰烬飘散,和刘老三家药柜底下那半张密信,纹路严丝合缝,像被命运亲手拼上的残片。
怪不得这老东西总说她的药“带妖气”,原来早就在琢磨怎么把水搅浑。
“英英。”身后传来陈默的声音,低沉而稳。
他不知何时站在灶屋门口,手里端着陶壶,壶嘴飘着热气,白雾袅袅上升,在冷空中扭成一条细蛇。
林英转身接过陶壶,手指触到壶壁的温烫,像握住了一颗跳动的心脏。
她突然想起李桂兰今早咳了三声——前儿个是五声,大前儿个是七声。
这陶壶里的药汤,是她翻遍空间里的医书,用寒潭水熬了三夜的,每一滴都浸着月光与耐心。
“走。”她把陶壶往陈默怀里一塞,又扶过李桂兰的胳膊。
李桂兰裹着她新缝的灰布棉袄,布面还带着针脚的粗糙感,咳嗽声轻得像片雪花落在屋檐,几乎听不见。
“去祠堂。”
祠堂前的石阶结着薄冰,青石板泛着幽光,像铺了一层黑釉。
林英提着陶壶跨上去时,冰面“咔嚓”裂了道缝,声音清脆得让人心头一颤,惊得围观的村民往后缩了缩,有人踩着雪地踉跄退步,踩碎了枯草,发出窸窣的响。
她掀开壶盖的刹那,药香“轰”地涌出来——川贝的苦、百合的甘、五味子的酸,混着蜂蜜的甜,像一把无形的刀劈开冷冽的空气,连掠过的风都慢了半拍。
那香气钻进鼻腔,带着温润的暖意,仿佛在冻僵的肺叶里点起了一簇火苗。
“我娘今早咳了三声。”林英的声音比风还利,每一个字都像钉进冰面的铁钎,“上个月这时候,她咳得床板都打颤。”她舀了碗药汤,递到李桂兰唇边,碗沿还烫着指尖。
李桂兰接过碗,仰头饮尽,喉头滚动,药液滑下时发出轻微的咕咚声。
围观的人里有人倒抽冷气——三个月前李桂兰咳血时,喝口热水都能呛得翻白眼。
可此刻她放下碗,竟摸向林英另一只手里的蜂蜜山芋,咬了口,糖汁在唇边泛着金光,她咧嘴一笑:“甜!比前年进山采的野蜜还甜!”
“真的?”王猎户挤到最前头,他那把老猎刀别在腰上,刀鞘磨得发亮,铜铃随着动作叮当轻响,“我家那口子咳了四年,去年冬天连锅都端不动……”
“这药治的是靠山屯三代人的咳痨。”林英打断他,目光扫过人群里缩着脖子的刘老三,那老东西的棉帽歪斜,红绒球耷拉着,像条垂死的虫,“谁要说它是邪,现在就验——是药死人,还是救人?”
年长的干部蹲下来,用树枝拨了拨药渣。
他的蓝布制服袖口磨得起了毛边,指甲缝里沾着墨渍,指节粗糙得像老松树皮。
他凑近闻了闻,又捻起一点药渣在指尖揉搓:“川贝、百合、五味子……配伍得当。火候也讲究,慢火熬了三个时辰?”
陈默往前跨了半步,眼镜片上蒙了层白雾,他抬手擦了擦,指节还沾着昨夜抄医书时蹭上的墨点:
“是集体商议的。药田由林英牵头,王猎户辨药,我负责记用量。每户都能采药熬汤,前儿个张婶喝了,夜里没咳醒。”
“对!”王猎户拍着胸脯,猎刀撞得腰间铜铃叮当响,声音在祠堂前回荡,“我打小在山里转,这药草的根叶花果,比我亲闺女还熟!林丫头的配法干净得很,哪像有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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