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马原的春天,被彻底染成了血色。三个月,整整三个月的僵持与反复拉锯,已将这片广袤的平原化作了巨大而恐怖的坟场。初春的新绿早已被践踏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深褐色的、被血反复浸透的泥泞土地,以及层层叠叠、姿态扭曲、散发着浓烈恶臭的尸骸。秃鹫和乌鸦如同黑色的云层,终日盘旋,发出贪婪而凄厉的鸣叫。风裹挟着浓烈的尸臭和硝烟味,刮过两座庞大而疲惫的军营,也刮过百里之外镇北城高耸的城墙。
镇北城的气氛,如同绷紧的弓弦。战争的阴云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城门紧闭,吊桥高悬,城墙之上,守军日夜巡逻,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远方地平线。城内,十万百姓的日常生活被彻底打乱,取而代之的是全民皆兵的紧张备战。
城外,靠近北门的一片稀疏林地,此刻正人声鼎沸,热火朝天。数百名精壮的汉子,在几个百夫长的呼喝指挥下,正挥汗如雨地砍伐着最后的树木。粗壮的树干在沉闷的“咔嚓”声中倒下,枝叶被迅速清理,只留下光秃秃的树干被拖回城内——这是加固城防、制作滚木礌石、乃至作为燃料的最后储备。
古星河一身简便的布衣,亲自在现场督工。他眉头紧锁,看着眼前飞速消失的林地,又望向远处被烽烟笼罩的天际线,心头沉甸甸的。物资,尤其是粮食,始终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用力!伐倒的木头立刻拖走!别堆在这里!”一个嗓门洪亮的百夫长大声吆喝着。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古星河循声望去,只见一袭耀眼的红衣策马而来,正是曲红绡。她身后跟着几十名黑云寨的青壮,个个身强力壮,手持斧头锯子。
曲红绡利落地翻身下马,动作矫健飒爽。她走到古星河面前,火光映照着她明艳而略带风霜的脸庞,眼神清澈坦荡,声音依旧带着那种江湖儿女的爽利:“古城主,城外这点活儿,交给我们寨子的兄弟吧。都是山里长大的,砍树伐木,比你们城里人利索。”
古星河微微一怔,随即眼中掠过一丝暖意和感激。这三个月,曲红绡和她的寨民们早已融入了守城的行列,她带来的那些山民汉子,力气大,能吃苦,修城墙、运物资都是一把好手,大大缓解了人手压力。
“曲寨主……”古星河开口,声音带着真诚,“城外危险,周军斥候……”
“怕什么?”曲红绡嘴角微扬,打断了他的话,那笑容里带着一丝不羁和强大的自信,“有我看着呢。再说,”她目光扫过正在奋力砍伐的士兵们,“多一个人,多一份力。总不能白吃你古大城主的粮。”她的话语看似随意,甚至带着点调侃,但那双望向古星河的眼眸深处,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与关切飞快闪过,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瞬间便隐没。她迅速移开目光,转向自己的部下,声音陡然提高,恢复了那份干脆利落的指挥姿态:“兄弟们!干活!手脚麻利点!让城里人看看咱们黑云寨的本事!”
“好嘞!大当家!”黑云寨的汉子们轰然应诺,立刻如猛虎下山般加入了伐木的队伍。
古星河看着那抹在林中穿梭指挥、英姿飒爽的红色身影,心中微动,一丝暖流悄然划过。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将那份复杂的情绪压回心底,继续专注于眼前紧迫的城防物资征集。
城主府西侧一处幽静的庭院内,萧清璃凭栏而立。她依旧穿着南谕贵女喜爱的精致衣裙,只是颜色素雅了许多。往日灵动狡黠的眉眼间,此刻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望着南方饮马原的方向,眼神复杂难言。
侍女小心翼翼地奉上清茶:“殿下,您都站了小半个时辰了,喝口茶歇歇吧?”
萧清璃恍若未闻,良久,才幽幽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你说…饮马原上…又添了多少新坟?苏老将军…他身体可还撑得住?”她虽已与南谕皇室划清界限,但血脉相连,故国深陷倾国血战的泥潭,无数熟悉的面孔可能就此消逝,那份沉甸甸的牵挂,如同无形的丝线,始终缠绕着她。
侍女不敢接话,只是默默垂首。
镇北城东市,醉仙楼。
二楼临窗的雅座,杯盘狼藉,酒气熏天。陈浩斜倚在软榻上,衣襟半敞,脸上带着酒后的红晕和惯有的那种倨傲轻浮。他身边围着几个同样流里流气的跟班,以及…一脸兴奋新奇、已有几分醉意的曲小风。
“陈…陈大哥!这…这酒真够劲!比我们寨子里的土酿强…强多了!”曲小风舌头有些打结,脸蛋通红,眼睛里满是初入繁华的迷醉和对陈浩这种“潇洒”生活的向往。这三个月,他跟着陈浩,见识了镇北城的花花世界,听他说那些“江湖义气”、“快意恩仇”的故事,只觉得比在寨子里跟着姐姐练武、管束自由自在多了。
“哈哈!小风兄弟爽快!”陈浩得意地大笑,拍了拍曲小风的肩膀,“跟着哥哥我,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这算什么?改天带你去更好的地方开开眼!”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这个从山里来的愣头青,心思单纯,又对古星河有恩的姐姐在城里,是个绝佳的掩护和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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