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0日雪。好大的雪啊,白茫茫的,盖住了天启城。他们说我病了,不给我炭火。我裹着薄被子,看着窗外的雪。哥,镇北城的雪更大吧?你守城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冷?我偷偷藏了一小块你给我的糖,一直没舍得吃。舔了一下,真甜……好像没那么冷了。”
纸片上的字迹越来越凌乱,笔划虚弱地颤抖着,仿佛书写者已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其中一页的顶端,被撕扯得参差不齐,边缘还沾着几抹刺目的、早已干涸发黑的血渍。那血痕,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反复割锯着古星河早已麻木的神经。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信笺的最后几行。那字迹不再是娟秀,而是扭曲、虚浮,每一个笔画都透着濒死的挣扎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哥,他们来了……好多人……他们把我按在地上……用……用白绫……勒得好疼……喘不过气……骨头……骨头要断了……哥……我不哭……你说过……镇北军的骨头……是……是硬的……我……没……丢你的脸……”
“……哥……我想……回家……”
“回家”两个字,写得尤其用力,却又被一大片模糊、深褐色的水迹彻底洇开、晕染,几乎不成字形。那晕开的痕迹边缘,还沾着几粒极其细微、凝固的深色颗粒。
古星河的身体猛地一颤!他死死盯着那片洇开的“回家”,仿佛第一次看清那是什么——那不是水痕,是血!是她的血!是她在窒息濒死时,从咬破的嘴唇、从勒紧的喉咙里涌出的血泪!那几粒凝固的深色颗粒……是血块!
轰——!
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
堤坝在无声的咆哮中彻底崩溃。一股滚烫的、带着浓重铁锈腥气的液体猛地冲上喉头,再也无法压制。“噗!”一口炽热的鲜血狂喷而出,星星点点,溅落在信笺上,溅落在“回家”那模糊而绝望的字迹上。滚烫的血珠与早已干涸冰冷的血泪痕迹瞬间交融、渗透,不分彼此。
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脊梁。他下意识地用那只握过无数强敌咽喉、挥动过令天下胆寒长剑的手,死死撑住了沉重的黑铁案几。冰冷的铁质触感丝毫无法平息体内那足以焚毁一切的业火。
没有嚎啕,没有嘶吼。只有一种压抑到极致、仿佛从灵魂最深处被撕裂开来的呜咽。那声音破碎、沙哑,不成调子,如同濒死的野兽在喉管被割断前最后的挣扎。泪水,滚烫的、混着鲜血的泪水,终于决堤。不是清澈的溪流,而是粘稠的、赤红的血泪!它们争先恐后地涌出眼眶,沿着他刚硬如石刻的脸颊,混合着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大颗大颗地砸落。
一滴,一滴,沉重地砸在信纸上,砸在那片被血泪和鲜血反复浸透的“回家”二字上。
就在那滚烫血泪砸落的瞬间,诡异而骇人的一幕发生了。
古星河那头浓密如墨染、象征着他正值盛年的黑发,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发根开始,寸寸褪色!不是染上霜白,而是彻底的、毫无生气的枯槁苍白!那苍白的范围急速蔓延,如同最凛冽的寒潮席卷过深秋的原野,所过之处,生机尽绝,只余下死寂的惨白。眨眼之间,一头如雪的白发便覆盖了他整个头颅,与脸上纵横交错的血泪形成了惊心动魄的对比!
他猛地抬起头!
那双曾经深邃如寒潭、洞察秋毫、令敌寇望之胆寒的眼睛,此刻再无半分清明。瞳孔深处,只剩下无边无际、翻涌沸腾的血海!赤红的光芒在其中疯狂流转、燃烧,仿佛要将目光所及的一切都拖入那毁灭的炼狱!那不是人类的眼睛,那是从九幽地狱最底层爬出的修罗之瞳!
他不再看那信笺一眼。支撑着案几的手猛地收回,那染满兄妹二人血泪的信纸飘然滑落。他不再有任何支撑,身体却站得笔直,如同一杆被强行钉死在地的染血长枪。他缓缓地,一步一步,走向军机堂角落那道通往他私人居所的沉重铁门。每一步落下,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在冰冷的石地上敲击出沉闷的回响。
铁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落栓。那沉闷的“咔哒”声,像一道隔绝了生与死的闸门。
……
天色由深沉的墨黑,艰难地挣扎出一丝灰白,再一点点褪去夜的寒意,染上一种毫无暖意的惨白。镇北城新的一天开始了,却笼罩在一种比往日更加沉重的死寂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悲怆如同铅云,沉沉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军师东方明站在古星河居所的门外,已经整整一夜。他素来整洁的青色长袍下摆沾满了石阶上的寒露。那张总是带着几分从容笑意的俊秀脸庞,此刻只剩下一片凝重和忧虑的灰败。门内死寂无声,如同坟墓。这寂静比任何嘶吼都更让他心惊肉跳。
终于,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才伸出手,在那扇冰冷的铁门上轻轻叩了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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