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夹袄是明艳的鹅黄色，用的是上好的云锦料子，在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两个孩子从未穿过这么好的衣裳，顾明珠的小脸蛋兴奋得通红，一个劲地向林颂宜展示着袖口上精致的绣花。
顾南舟虽然还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但那挺得笔直的腰板，和时不时偷偷抚摸衣料的小动作，还是暴露了他心里的欢喜。
刘氏坐在一旁，看着孩子们，脸上的笑容比阳光还要温暖。
“醒了？昨晚睡得可好？”她看到程之韵，亲切地招呼道，“快来看看，这衣裳合不合身？我瞧着两个孩子穿着精神多了。”
“多谢周夫人费心了。”程之韵真心实意地道谢。
“一家人说这些就外道了。”刘氏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你们安心住下，缺什么尽管开口。我家老爷他那个人，谈起生意来六亲不认，但心不坏。你们都是好孩子，他心里有数。”
她的话像一股暖流，让程之韵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
顾文珏站在廊下，看着这一幕，眼神复杂。
周家的行事作风，越来越让他看不懂了。
若是有所图，这番姿态未免做得太足，太真。
可若是无所图，他们对一群流放之人，又为何好到这个地步？
这份善意，就像一团温柔的迷雾，让他深陷其中，却看不清方向。
午时将近，周府的气氛明显变得肃穆起来。
下人们走路都放轻了脚步，周诚安换上了一身更为正式的锦袍，连一向吊儿郎当的周瑾瑜，都收敛了神色，老老实实地站在父亲身边。
程之韵从房中捧出一个约莫一尺高的黑陶酒坛。
这酒坛是她特意让小翠从库房里找出来的，看起来最不起眼，最古朴的一个。
“这就是瑶池露？”周瑾瑜好奇地凑上来，伸长了鼻子去闻，却什么也闻不到。
酒坛用特制的蜡封得严严实实。
“时辰未到，灵气不能泄。”程之韵说得一本正经。
周诚安亲自引着他们，来到府中最气派的待客厅。
“知府大人喜静，今日只是一场私宴。你们不必紧张，就当是寻常品酒便是。”他嘴上说着安抚的话，但那双精光闪烁的眼睛，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期盼。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管家恭敬的通报声。
“老爷，知府大人到了。”
周诚安立刻整了整衣冠，快步迎了出去。
程之韵和顾文珏跟在后面，心里都清楚，真正的考验，来了。
片刻后，一个身穿四品官服，面容清瘦，留着一部漂亮胡须的中年男人，在周诚安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他便是沧澜知府，孙敬贤。
孙敬贤的目光在厅内一扫，最后落在了顾文珏和程之韵身上，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便收了回去。
那一眼，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审视。
顾文珏的心，猛地一跳。
这个人，他认得。
虽未曾深交，但在京中时，他还是太子伴读，曾在宫宴上，见过此人。
那时，孙敬贤还只是翰林院一个不起眼的编修。
没想到，几年过去，他竟成了这沧澜府的知府。
而自己却从云端跌落泥潭，成了他眼中的草芥。
就在顾文珏心绪翻涌之际，孙敬贤已经落座。
周诚安笑着介绍：“大人，这位是程姑娘和顾二郎，今日的仙酒，便是出自他们之手。”
孙敬贤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不咸不淡地开口。
“哦？本官倒是好奇，什么样的酒，能让周员外如此推崇，还冠以‘仙酒’之名。”他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周诚安额角渗出细汗，连忙示意程之韵。
程之韵捧着酒坛，走到厅中，深吸一口气。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用一把小巧的银刀，小心翼翼地撬开了蜡封。
“啪”的一声轻响。
一股难以形容的，馥郁到了极点的香气，瞬间从坛口喷薄而出，刹那间，便充满了整个厅堂。
那不是凡间任何一种酒香，也不是单纯的果香。
那是一种混合了草莓的酸甜，蜂蜜的醇厚，以及一种难以言喻，仿佛来自山巅云海的清冽气息。
厅内所有人，包括那位见多识广的孙知府，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呼吸。
周瑾瑜更是夸张地张大了嘴，口水都快流了出来。
这味道，比那草莓奶油饼的香气，还要霸道十倍，还要诱人百倍！
程之韵拿起一只晶莹剔透的琉璃杯，倾斜酒坛，倒出了第一杯瑶池露。
一道瑰丽的，仿佛红宝石融化而成的液体，缓缓注入杯中。
酒液在杯中微微晃动，折射出炫目的光彩。
“知府大人，请用。”
一名丫鬟小心翼翼地将酒杯，端到了孙敬贤的面前。
孙敬贤看着杯中那奇异的色泽，沉默了片刻。
他端起酒杯，没有立刻喝，而是先放在鼻尖，轻轻一嗅。
只这一下，他那张素来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动容。
他将酒杯凑到唇边，正要饮下。
就在这时，一个护卫匆匆从门外跑了进来，神色慌张，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孙敬贤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猛地放下酒杯，站起身来，看向周诚安，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
“周诚安！你好大的胆子！”
“你可知，你府上藏着的这几个人是什么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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