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的倒置与权力的消解
——论粤语诗《谂谂计仔》中的颠覆性诗学
文/诗学观察者
在当代汉语诗歌的版图中,粤语诗歌以其独特的语言质地和文化立场,构筑了一道抵抗标准语霸权的防线。树科的《谂谂计仔》正是这样一首充满语言自觉与文化反抗意识的诗作。表面上看,这首诗以嬉笑怒骂的姿态呈现,实则暗藏着一套完整的颠覆性诗学——通过对语言秩序的倒置、对权力话语的嘲弄以及对存在本质的质询,诗人完成了一次针对现代性认知体系的全面解构。这种解构不是消极的破坏,而是通过语言的"计仔"(粤语"计谋"之意)开辟新的认知可能,正如海德格尔所言"语言是存在之家",粤语在此成为诗人重建存在关系的根基。
诗歌开篇即以一组倒置的词语关系发起挑战:"学科,学哲,学诗/反过嚟睇,反过来啦喂!/唔系噈正喺:/科学!哲学!诗学咩!"这种语序的颠覆绝非文字游戏,而是对西方知识体系分类方式的根本质疑。在标准汉语中,"科学"、"哲学"、"诗学"作为现代学术分科的基础概念,其构词法遵循着"学科+学"的固定模式,暗示着一种以学科为中心的知识权力结构。而诗人通过粤语特有的语序灵活性,将"学"字前置,还原了汉语本有的"动词+宾语"结构("学+科"),从而解构了这些概念中的物化倾向。这种语言操作令人想起德里达对西方逻各斯中心主义的解构——当"学"成为主动过程而非凝固状态,知识便从名词回归动词,从既定真理变为持续探索。粤语在此不仅是表达工具,更是解构工具,它凭借不同于标准汉语的语法可能性,为思维提供了新的路径。
更值得注意的是,诗人对"诗学"一词的处理。在传统理解中,"诗学"是关于诗的学问或理论体系,而诗人提出的"学诗"则将诗重新定位为一种需要不断学习的实践行为。这种倒置呼应了中国古典诗学中"诗无达诂"的传统,正如严羽在《沧浪诗话》中所言"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的本质无法被完全体系化、学科化。通过粤语的"反过嚟睇",诗人打破了现代学术体制对诗歌的规训,让诗重新成为生命体验的直接表达。这种语言策略与巴赫金所说的"狂欢化"有着深刻共鸣——在狂欢节中,等级秩序被暂时悬置,低俗与高雅混为一谈,而粤语诗歌正是通过方言的"低俗"地位,实现了对标准语"高雅"权威的挑战。
诗歌第二节将批判锋芒转向社会权力结构:"听话,睇戏,谂嘢/唔使办法,冇套路嘅/同老板,阔佬,官爷/炒咗佢!咪借!唔识!"。这里呈现的是一幅权力关系的讽刺画,其中粤语特有的简洁与直接,成为对抗权力话语繁文缛节的利器。"听话"与"炒咗佢"形成鲜明对比,前者是被动接受,后者是主动拒绝,而连接这两极的,是粤语文化中特有的务实与不恭精神。"老板"、"阔佬"、"官爷"这三个称谓本身就带有粤语文化的戏谑色彩,不同于标准汉语中"领导"、"富豪"、"官员"的正式称谓,它们通过语言上的降格,实现了对权力象征的去魅化。
诗人使用的"炒咗佢"(炒掉他)、"咪借"(别借)、"唔识"(不懂)等短促有力的粤语表达,创造了一种语言上的直接行动。这种表达方式与标准汉语中委婉曲折的拒绝方式形成鲜明对比,正如阿多诺所言"艺术的社会性主要在于它反对社会的立场",粤语诗歌正是通过坚持方言的表达方式,保持了对主流社会话语的批判距离。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唔使办法,冇套路嘅"这一表述,它既是对权力游戏规则的拒绝,也是对诗歌创作本身的隐喻——真正的诗不应遵循既定"套路",而应如粤语本身一样,保持鲜活的生命力和创造性。
诗歌的最后一节将批判提升至存在论层面:"仲有冇心水?/嘟要乜心术?/仲有一招半式:/心度冇世,世界消失……"。这里的"心水"(粤语指"心意"或"想法")与"心术"形成对比,前者代表个体真实的感受,后者则暗示心机与算计。诗人通过这两个粤语特有词汇的对比,质询了现代人内心的真实状态——在充满"心术"的世界里,"心水"是否还有存在的空间?
而最具哲学深度的莫过于结尾两句:"心度冇世,世界消失……"。这简短的诗句包含了深刻的唯心论思想,令人想起王阳明的"心外无物"或贝克莱的"存在即被感知"。但诗人通过粤语的独特表达方式,赋予了这一哲学命题新的内涵。"心度"(心里)与"世界"的关系被倒置——不是世界决定心的内容,而是心的状态决定世界的存在与否。这种表达方式既承接了中国传统的心性之学,又通过粤语的简洁直白,去除了传统哲学话语的晦涩。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省略号的使用,它暗示着这种"世界消失"的状态并非终点,而是一个开放的、不可言说的境界,这与禅宗"说似一物即不中"的表述方式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