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的北境荒原,连风都带着冰碴子。铅灰色的天压得极低,像是块浸了水的破棉絮,沉甸甸地悬在头顶,把雪地里的白光都压得发暗。如石裹紧了羊皮袄,呵出的白气刚飘到嘴边就散了,鼻尖冻得通红,像颗熟透的山楂。他脚边的铁蒺藜堆得老高,每个尖刺上都凝着层薄冰,是昨夜巡逻时结的,摸上去能把手心扎出血来。
汉军的阵地靠着冰封的河谷,河面上冻得结结实实,冰层下偶尔传来“咔嚓”的裂响,像是谁在水下敲着闷鼓。临时筑的矮墙用的是冻土块,外面糊着层草泥,被风一吹冻成了硬壳,有几个地方还留着夯土时的手印,是小张那小子昨天按的,他手掌心有个月牙形的疤,此刻那印记在冰壳上格外清晰。墙根下堆着成捆的破甲箭,箭杆上的桐油冻成了蜡状,摸起来滑溜溜的,老郑正用粗糙的布巾挨个擦着,嘴里念叨着“这箭要是射不穿那怪物的皮,老子就把弓吃了”。
天狼的骑兵在两翼来回踱步,战马喷着白气,蹄子在雪地上刨出一个个小坑。有匹栗色马的马鞍磨破了,露出里面的麻线,是用好几块皮子拼的,针脚歪歪扭扭,像是女人的手艺。阿勒坦的坐骑是匹黑马,马耳朵上缺了块,据说是被熊瞎子咬的,此刻正不安地甩着尾巴,把雪沫子扫到旁边战士的皮靴上。那战士缩了缩脚,靴筒上补着块狼皮,毛都快掉光了,露出底下磨得发亮的牛皮。
勐站在高车上,铁甲上结着层白霜,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边角处磨出了毛边。他扶着车栏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掌心的汗早被冻成了冰碴,蹭在铁栏上“沙沙”响。远处的雪原上,有只孤狼拖着条瘸腿跑过,在雪地上留下串歪歪扭扭的脚印,很快就被风吹来的雪沫盖住。他想起出发前阳歌塞给他的那袋炒黄豆,此刻正揣在怀里,被体温焐得温热,豆子互相碰撞的“窸窣”声,倒成了这死寂里唯一的活气。
“左司马,您看那是什么?”传令兵的声音发颤,手指着北方的地平线。
勐眯起眼,远处的雪雾里,有片黑影正慢慢蠕动,像墨汁滴进了清水。起初以为是风吹起的雪尘,可那影子越来越大,连带着脚下的冻土都开始发颤,像有头巨兽在地下翻身。老郑把弩机扳得“咔嗒”响,箭囊里的破甲箭被他摸得发亮,嘴里的粗气喷在箭尾的白羽上,凝成了细小的冰珠。
“是鬼方!”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声音劈了个叉,像被冻裂的树枝。
最先看清的是那些巨兽的轮廓,像移动的土丘,背上的长毛被风吹得乱糟糟的,远远看去像堆枯草。它们的蹄子踏在冻土上,发出“咚咚”的闷响,震得人耳膜发麻,连高车上的木轴都跟着“咯吱”叫。巨兽背上的鬼方战士,身影比寻常人高出半截,手里的骨棒上还沾着黑糊糊的东西,大概是没刮净的血肉,在雪地里看着格外瘆人。
“弩手准备!”勐的声音在风里打了个旋,传到前排时,有个年轻的弩手手一抖,箭差点掉在地上。那小子喉结滚了滚,把箭重新搭好,指缝里还留着点黑泥——早上挖壕沟时沾的,冻得硬邦邦的,像镶了圈黑边。
箭雨腾空时,带着片破空的锐响,密密麻麻的黑影遮住了小半块天。如石看着自己射出的那支箭,尾羽上绑着根红布条,是他婆娘绣的,说是能保平安。可那箭射在巨兽身上,只听“哆”的一声,像砸在石头上,弹飞了,红布条在空中飘了飘,落进雪地里,像朵被踩烂的花。
“他娘的!”老郑骂了句,又搭上一支箭,这次瞄准了巨兽的眼睛。那箭擦着巨兽的犄角飞过去,射在后面的雪地上,插得笔直,箭杆还在嗡嗡地颤。
天狼骑兵冲锋时,喊杀声被风撕得七零八落。阿勒坦的黑马像道闪电冲在最前面,他手里的弯刀劈下去,却被巨兽的厚皮弹开,火星溅在雪地上,瞬间就灭了。有头巨兽甩了甩脖子,犄角正好挑中匹战马的肚子,那马发出声凄厉的嘶鸣,人立起来,把背上的战士甩出去老远,落在雪地里没了声息,血从身下慢慢渗出来,染红了一片白。
“撤回来!引它们过壕沟!”勐的吼声劈风斩雪,可还是慢了些。有个天狼小卒被巨兽的蹄子踩中,惨叫声像被掐断的琴弦,戛然而止,雪地上只留下个模糊的血印,很快就被新的落雪盖住。
巨兽冲到阵前时,矮墙像纸糊的一样塌了,冻土块飞得老远,砸在汉军的盾牌上“哐当”响。最前面的几头巨兽突然“嗷”地一声栽倒,前腿陷进壕沟里,骨骼断裂的脆响混着雪沫子溅起来,有头巨兽的眼睛正好撞在沟沿的尖石上,黑红色的血涌出来,在雪地上积了一小滩,很快就冻成了暗红色的冰。
“射腿!射眼睛!”勐的钢刀出鞘,寒光一闪,劈断了根飞过来的木杆。亲卫们跟着他冲下车,铁甲碰撞的声音在混乱里格外清晰。小张的胳膊被块冻土砸中,疼得他龇牙咧嘴,却还是把盾牌举得老高,盾牌上的漆早就掉光了,露出底下的木纹,还留着去年跟雪豹搏斗时的抓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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