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相与那边,对窗台上取得的暗红色颗粒进行了傅里叶变换红外光谱分析。结果出来了,那不是油漆,也不是血液,而是一种很少见的工业用氧化铁红颜料,常用于某些特殊机械的标记或补色。
“工业擦拭布……氧化铁红颜料……”遂至盯着自己记录的数据和相与传来的光谱图,喃喃自语。这两个看似毫不相干的物证,在她脑海里碰撞。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相与:“那个……相与,你还记得现场那个被打翻的水杯吗?水渍蔓延的方向,以及旁边椅子腿上的轻微擦痕……”
相与调出现场照片和测量数据,快速浏览:“水渍主要向门口方向蔓延,椅子腿擦痕角度为15度,指向窗台。结合‘死者’右手指甲的蓝色纤维,以及窗台的氧化铁红颗粒,可以推断,‘死者’在濒死阶段曾试图向窗台移动,并有抓挠动作。蓝色纤维和氧化铁红颜料,应来源于同一种沾染了该颜料的工业擦拭布,很可能被凶手用于擦拭凶器或清理自身,并在与‘死者’搏斗或‘死者’挣扎时,留下了痕迹。”
她的分析冷静而缜密,将分散的线索串联起来。但遂至总觉得还缺了点什么。一种直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她心里盘旋。
她重新调出现场的全景照片,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病床、床头柜、椅子、窗台、地上的水渍……她的视线最终停留在那个看似无关紧要的、被打翻的金属水杯上。水杯是常见的医院款式,不锈钢材质,此刻侧翻在地,水早已干涸。
“相与,”遂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颤抖,“那个水杯……如果它是被打翻的,按照它倒地的位置和角度,杯口内壁朝向……是不是应该更偏向门口?但我记得当时看到的,杯口内壁似乎……更偏向窗台方向?”
相与操作电脑,放大水杯的特写照片。照片清晰地显示,不锈钢杯口内壁,因为光线反射,形成了一道狭长的亮斑,而这道亮斑的指向,确实更偏向窗台,而非门口。
室内有一瞬间的寂静。
“你的观察是正确的。”相与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似乎快了一丝毫,“这意味着水杯可能并非在最初的冲突中被意外打翻,而是在‘死者’挣扎爬向窗台,或者凶手后续布置现场时被碰倒的。这改变了部分行为序列的推断。”
她看向遂至,那双总是冰封着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闪过,像是精密仪器检测到异常数据时,指示灯那瞬间的亮起。“这是一个被刻意忽略的干扰项,或者,是设置者留下的一个深层陷阱。你的视觉记忆和空间感知能力,超出了平均数据。”
遂至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不是因为相与的肯定,而是因为……她竟然真的发现了一个被相与也几乎忽略的细节?在相与最擅长的逻辑和观察领域?
一种微弱的、几乎从未有过的感觉,像初春破土而出的嫩芽,悄然探出头来——那是自信。
最终的报告撰写,她们将这个细节及其推论写了进去,并重新构建了更合理的行为序列。报告提交后,便是漫长的等待。
成绩公布那天,遂至紧张得手指冰凉。她和相与的名字后面,跟着一个近乎满分的成绩,以及教授罕见的评语:“证据链构建完整,逻辑推理严谨,尤其对现场物品状态与行为序列关联的洞察,展现了出色的综合素养。”
成功了。她们不仅是通过,而且是以极高的评价通过。
巨大的喜悦像暖流一样冲刷过遂至的全身。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身就想对相与露出一个灿烂的、发自内心的笑容,想说“我们做到了!”。
但她对上了相与的眼睛。
相与也在看着她,表情却没有任何喜悦的成分。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遂至,那目光深邃,带着一种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探究,仿佛遂止是一个刚刚呈现出异常反应、亟待分析的复杂化学式。
“你的瞳孔放大,面部肌肉牵动形成特定弧线,呼吸节奏加快,声带未震动前已呈现预备状态。”相与缓缓地、清晰地陈述着她的观察,“这就是‘开心’吗?”
遂至脸上的笑容,就那样僵住了,然后,一点点褪去。心口那刚刚升腾起的暖意,仿佛被瞬间冻结。是啊,她怎么会忘了呢?成功的喜悦,失败的恐惧,这些汹涌的情感,在相与那里,依然只是一组待分析的数据。
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委屈和失落,像冰冷的潮水般涌上来,淹没了刚才的喜悦。她看着相与,这个与她并肩作战、共同取得优异成绩的搭档,却感觉她们之间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透明墙壁。墙壁这边,是她色彩鲜明、有时甚至过于汹涌的情感世界;墙壁那边,是相与那片绝对理性、永恒寂静的纯白荒原。
她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默默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转身离开了实验室。这一次,她没有等相与。
随后的几天,遂至有意无意地避开和相与单独相处。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她。感激她的帮助和指引?是的。佩服她的冷静和智慧?毫无疑问。但那种无法被真正“理解”、被情感回应的隔阂感,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心头,不致命,却时时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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