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邑宫室前的广场上,一场刻意保持距离的迎接仪式正在进行。
没有殷商王畿迎接王女时应有的钟鼓齐鸣、万民朝拜的盛大场面。周人官员们衣着简朴,列队整齐,礼仪周到却透着一股疏离的克制。为首的虢大夫须发花白,面容肃穆,言语恭敬却毫无热情,如同在完成一项不得不做的程序。
“臣等恭迎公主殿下驾临西岐。旅途劳顿,侯爷已命人清扫别院,供殿下歇息。侯爷近日身体微恙,正在静养,待殿下安顿妥当,择日再行召见。”
虢大夫的声音平稳无波,将“身体微恙”和“择日召见”说得理所当然。
姬己戴着珠帘,看不清表情,但永宁站在她侧后方,能感觉到她扶着自己手臂的手指微微收紧。
姬己之前虽然只是商王的养女,但也倍受宠爱,到如今被晾在这异国他乡的宫门前,连主人的面都见不到,这种冷遇如同无声的耳光。
“有劳虢大夫。”
姬己的声音透过珠帘传出,依旧维持着镇定,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泄露了她的情绪。
他们没有进入宫殿主体,而是在一名女官的引导下,绕过几重回廊,来到宫殿群侧面一处相对独立的院落。院子不小,夯土围墙,内有数间茅茨土阶的屋舍,打扫得倒还干净,但陈设极其简单,与殷都宫室的奢华天差地别。院中有一棵老槐树,枝叶稀疏,更添几分萧索。
“公主殿下暂且在此安歇,一应所需,可吩咐院中侍役。”
女官语气平淡,交代完毕便躬身退下,留下寥寥几名看起来木讷寡言的本地侍女。
院门轻轻合上,仿佛将外界的喧嚣与关注也一并隔绝。
姬己终于忍不住,猛地扯下面纱,露出一张苍白而盈满委屈与愤怒的脸庞。
“他们……他们竟敢如此怠慢!”
她声音发颤,眼圈瞬间微红:“王父若知……”
“公主慎言。”
永宁上前低声提醒,目光扫过院内那几个垂手侍立的周人侍女。
姬己咬住下唇,将后续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永宁扶她进入正屋休息,自己则快速打量了一下这个临时居所。
简陋,冷清,而且……充满了无形的监视感。
她心知,必须尽快了解周原的真实情况,尤其是关于那位未曾露面的文王,以及周室内部的人事。
机会很快到来。
姬奭派人送来了几套周人平民女子的寻常衣物,美其名曰“入乡随俗,便于行走”。
永宁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她找来占瑾和小疾臣。
占瑾换上粗麻布衣,卸去一切玉饰腾纹,活脱脱一个精明利落的周人平民。小疾臣年纪小,皮肤黝黑,穿上短褐,像个半大小子。
永宁自己也换上衣物,将星枢等物小心藏好。此次来周原,她把那玄鸟帛画又还给了青乌子,那帛画本就是从他那里拿的,也算物归原主。
“出去走走。”
她低声道:“多看,多听,少说。尤其是关于西伯侯、太姒夫人,还有那位……公子发。”
三人借着采购些“公主用不惯周人粗食,需另寻些精细之物”的由头,顺利出了那处冷清的别院。
一踏入岐邑的街巷,仿佛从一个无声的世界跳入了沸腾的生活之海。
他们首先混入了一处热闹的市集。
占瑾发挥商人本色,在一个卖陶罐的摊位前驻足,拿起一个陶罐,啧啧两声:“阿姊,这陶罐胎体不够匀称,火候也差了些,不如殷……不如村东头老窑烧的好。”
那摊主是个中年妇人,一听就不乐意了:“哎哟,这位好大的口气!岐邑的陶器可是供应侯爷宫室的!看这纹路,多朴实!”
占瑾眼珠一转,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阿姊莫怪,吾这不是心急嘛。实不相瞒,吾家妹子……”
他指了指永宁:“许给了城里一位郎君,想来卜问个吉凶,不知这岐邑哪里的贞人最灵验?听说……侯爷府上就有大贤?”
妇人一听是婚事,脸色稍霁,也来了谈兴:“侯爷府上自然是有能人的。不过要说灵验,城西渭水边的环婆婆才叫厉害!她可是……”
妇人左右看看,声音更低了:“……可是太姒夫人娘家的老仆,看着公子发长大的!那才叫知根知底呢!”
永宁心中一动,太姒?公子发?
小疾臣在一旁傻乎乎地问:“阿婆,公子发是不是很厉害?比侯爷还厉害吗?”
妇人吓了一跳,赶紧捂住他的嘴:“哎哟喂小祖宗!可不敢胡说!公子发自然是英武的,但侯爷才是天!不过嘛……”
她又压低声音:“太姒夫人贤德,公子发孝顺,将来啊……啧啧。”
她给了个“你懂的”眼神。
占瑾连忙道谢,买了个最便宜的陶碗,拉着永宁和小疾臣溜了。
小疾臣还在嘟囔:“那个阿婆说话怎么老是说一半……”
接着,他们按照妇人指点,来到渭水边,果然看到一个简陋的茅棚,一个穿着干净旧衣的老妪正在河边晾晒草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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