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别院中只闻冷风穿过老槐树枝丫的呜咽声。
永宁于案前静坐,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方才推演姤卦时留下的蓍草痕迹。
太姒的强大与掌控,如同无形的铜墙铁壁,将她们牢牢困在这方寸之地。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文王称病不出,态度暧昧。姬发年轻气盛,深受其母影响。周人贵族大多观望,或已倒向太姒。姬己商王女的身份,在这远离殷都的西岐,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必须破局。但不能从内部硬攻,需从外部寻找缝隙,扰动这潭看似平静的死水。
她知道姬己是为了麻痹敌人故意装作郁郁寡欢,实则另有谋划。
但她也没忘,那所谓的“天命”是否真的能改。
她的目光落在一旁安静打磨着药杵的小疾臣,和正对着昏暗油灯计算此行损耗的占瑾身上。
一个念头逐渐清晰。
“占瑾。”
永宁轻声开口。
占瑾抬起头:“叫阿兄!”
永宁自动无视:“尔不是一直想大展拳脚吗?怎会整日待在这院中?明日起,该尔大显身手了!”
她见占瑾想翻白眼,接着说:“周原虽俭朴,但市集兴旺,必有商机。尔以行商之名,这时出去走动正好。”
占瑾若有所思,但随即又蹙眉:“吾等如今这处境……做生意?本钱何在?况且,做何种生意?”
他其实早有规划,但还是想听听永宁的,她之前那些商业规划就很不错。
“本钱吾还有些私己,虽不多,足以让尔支起一个小摊,或是收购些本地特产。”
永宁取出一个不起眼的小布囊,里面是几片可做货币使用的贝币和一些零碎玉饰:“生意种类,不拘一格。贩卖些殷地带来的小物件,针线、彩贝、或是些稀罕的草药种子,收购周原的麻布、皮毛、干果。重要的是,尔要与人交谈,听人议论。”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眼中闪烁着冷静的光芒:“尤其是,听听这岐邑的国人、野人,他们对这位新来的商王女如何看待?对西伯侯称病不见如何看待?对殷商和周的关系,又是如何看待?”
占瑾知道原来之前那些商业规划果然是用来忽悠他的,他也不恼,反而他极聪慧,立刻明白了永宁的意图:“尔是想……让吾去散播些消息?还是……”
“不主动散播。”
永宁摇头:“尔只需在与人交易、闲聊时,‘无意’间流露出担忧和困惑即可。例如,感叹一句:‘唉,公主殿下自来到岐邑,终日郁郁,思念故土,也不知侯爷为何总是不见?’ 或者,‘这兵戈一起,最苦的还是四处行商的,路不通,货不畅,日子难熬啊。只盼侯爷与商王能永结盟好,别再起纷争才好。’”
占瑾瞬间领会。
永宁这是最高明的舆论引导,不直接指责,而是通过设身处地的“担忧”和“困惑”,引导听者自己去联想,去质疑。
西伯侯故意冷落商王女,是不是对商王不满?是不是想故意挑起事端?一旦战争爆发,谁最受苦?
自然是底层百姓和商人!
“不愧是吾妹!”
占瑾抚掌,几乎要笑出声,又低声道:“让那些周人自己去想,去传!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就算动摇不了太姒的地位,也能恶心恶心他们,让西伯侯和太姒知道,民心并不完全在他们掌控之中!”
“别太乐观。”
永宁没有放松:“但务必谨慎,千万不可被人抓住把柄。尔只是个唯利是图、又有点小抱怨的商人。”
“明白!”
占瑾总算找了点乐子,他跃跃欲试:“打听消息吾在行!保证做得滴水不漏!”
“还有……”
永宁补充道:“周人亦常言‘天命’。尔留意听听,他们口中的‘天命’究竟是何意?是眷顾周室?还是另有说法?任何相关的议论,都记下来。”
“天命?”
占瑾明了:“好,记下了。”
计划已定。
次日一早,占瑾便再次换上最不起眼的粗布衣服,装作货郎,兴致勃勃地混入了岐邑的市集。
他先是摆了个小摊,卖些从殷都带来的彩色丝线和磨制精巧的小骨针,很快便吸引了不少周人妇人的注意。
“哎呀,这殷地的丝线就是光鲜!”
“小子是跟着商队来的?”
占瑾长得俊美,即使披块麻布也难掩他的迷人姿色,不一会儿周围就帷幔了妇人女子。
占瑾一边收着贝币,一边唉声叹气:“可不是嘛,本以为跟着公主殿下的车队能安全些,做点小买卖。谁知……”
他欲言又止,摇摇头。
妇人们的好奇心被勾起来:“谁知什么?公主殿下怎么了?”
占瑾左右看看,压低声音:“也没什么……就是公主殿下自打来了,就没见笑过。听说连侯爷的面都没见着呢!整日就在那院子里,唉,看着怪可怜的。这要是让殷都的商王知道了,心里能不犯嘀咕吗?咱们这些小商人,就怕上头贵人一不高兴,这路就不通了,货就烂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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