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方初定,百废待兴,但军务政务有姬发、姬奭及一众将领僚属忙碌,西伯侯姬昌反倒得了几分清闲。
这日傍晚,他与永宁漫步于黎方旧城的一处高台,远眺逐渐沉入暮色的山河。
战后的宁静带着一丝苍凉,却也孕育着新的生机。
连日来的思辨萦绕心头,永宁望着天际最后一抹晚霞,终于将那个困扰她已久的问题问了出来,对象正是这位深谙易理、洞悉世事的名人。
“侯爷……”
她声音平和,却带着探究的意味:“您曾言,大势或可引导,然天命有常。那……个人的命运呢?它究竟是如同星辰轨迹,早已注定,一丝一毫皆不可更改?还是……也存在变数,可因人之选择而偏移?”
姬昌闻言,脚步微顿,目光从远方收回,落在永宁身上,带着一丝长者看待勤思后辈的温和与些许感慨。
他沉吟片刻,缓缓道:“个人之命运,亦在‘天命’范畴之内,自有其气数轨迹。易理卜筮,所能窥见者,便是此气数之征兆。”
他语气变得沉凝,似乎想起了许多往事:“吾占卜多年,所见卦象,关乎个人生死荣辱者,大多应验如神。譬如,曾占得一友人,卦象大凶,显示其寿数将尽于某次出行。吾竭力劝阻,然彼时有其不得不行之理由,终是踏上路途,果如卦象所显,遭遇不测,身亡道消。”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力与沧桑:“死,便是死。卦象若显其死,纵有万般不舍,千般努力,大抵难逃此劫。此非孤一人之经验,历代贞人,皆有类似记载。个人之命,似有无形之绳牵引,看似有选择,实则选择之后,仍是导向那既定之终点。改易?难,难如上青天。”
姬昌的看法代表了这个世界最主流的认知,也是基于大量占卜实例得出的结论,个人命运具有强烈的既定性和难以更改性。
永宁静静地听着,她能感受到姬昌话语中的沉重与确信。但她来自一个相信自由意志、相信科学干预、相信知识改变命运的时代,内心深处对此抱有一种本能的怀疑。
“果真如此吗?”
她没有直接反驳,而是采用了更迂回的方式追问:“若个人命运果真丝毫不可改,那贞人占卜预警的意义何在?既无法改变,先知岂非徒增痛苦?若一切皆定,那人之努力、之抉择、之修德,又有何意义?莫非只是按剧本演出?”
她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向姬昌,问出了更尖锐的问题:“既然侯爷认为个人命运难改,那您……可能算出您自己何时寿终?可能算出吾……何时会死?还有公子发、太姒夫人……他们的命运终点,可能通过卦象清晰预见?”
这一连串的问题,如同石子投入深潭,在姬昌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他脸上掠过一丝极复杂的神情,有愕然,有深思,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讳莫如深。
沉默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比之前更加低沉:“卜筮之道,有其极限,亦有其禁忌。卜算自身之大限,乃大忌之事。 非不能,实不敢,亦不愿。窥见自身之终点,无论吉凶,皆是对心志的巨大折磨。知之,或惶惶不可终日,或心生妄念,试图逆天而行,反招更大灾祸。故贞人戒律,首重不窥己命。”
“至于至亲之人……”
他叹了口气,眼中流露出深深的疲惫与慈爱:“发儿……乃至太姒,其命数,吾或有所感,偶有所占,然卦象往往晦涩难明,吉凶交织。天机于此,似乎格外吝啬,不愿轻易显露全貌。或许……正因关切则乱,心绪难以澄明,亦或许,其命运本身,便与更大的气运相连,变数极多,难以轻易断定。”
他看向永宁,目光深邃:“至于尔……尔之命格,更是吾生平仅见之奇诡。卦象于尔,时而清晰如镜,时而模糊如雾,仿佛……仿佛有不属于此间之力在扰动遮蔽。尔的终点在何处,吾……算不出。”
永宁心中一震。
姬昌算不出她的死期!
是因为她穿越者的身份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变量?
扰乱了原本可能存在的“命定”轨迹?
姬昌的话,看似坚持个人命运难改,但却无意中透露出几个关键信息。
不算己命。这说明即使能算,结果也对人本身有极大影响,这本身就暗示了“知晓”本身可能改变行为,从而可能影响命运,哪怕这种影响是负面的。
至亲命数晦涩。这说明命运并非总是清晰不变的线条,尤其当个体与更大集体命运交织时,会变得复杂难测,变数增多。
算不出她的命,这直接证明了存在“天命”无法完全笼罩的例外!
存在变量!
她抓住了这些缝隙,继续追问:“侯爷,若如您所言,至亲之命因关联大势而晦涩难明,这是否意味着,当个人命运与更大集体之命运紧密相连时,其本身的‘定数’就会减弱,‘变数’就会增强? 因为集体的命运是由无数个体的选择和互动构成的,本身就充满了不确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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