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滴砸在诗稿落款处的巨大墨点,仿佛不是落在纸上,而是重重砸在苏明霞的心口,带着灵魂被撕裂的沉重回响。林静水瘫倒在古榕气根旁,每一次破碎的喘息都像是最后的挣扎。苏明霞不敢再耽搁,将那张承载着三世风骨与绝望墨痕的纸,如同封印着不祥之物般,迅速而郑重地贴身收起,冰冷粗糙的纸面隔着衣物,紧贴着她的肌肤,如同一个无声的烙印。
她背起药篓,再次用尽力气架起林静水冰冷沉重的身体,如同拖着一具被幽冥诅咒的躯壳,踉跄着踏上归途。每一步都沉滞艰难,山径在她脚下延伸,却感觉不到丝毫生机,只有腕间烙印持续的灼痛和怀中诗稿带来的冰冷触感,如同两道无形的锁链,将她牢牢捆缚。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拉得细长而扭曲,投在崎岖的山路上,如同挣扎的幽魂。
回到回春堂,推开那扇低矮的木门,一股混合着药香与幽冥寒气的粘稠气息扑面而来,比离开时更甚。苏明霞将林静水安置回冰冷的板榻,迅速取出玉盒中的紫纹龙胆,小心翼翼地切下更薄的一片,置于他舌下。做完这一切,她才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她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背靠着巨大的药柜,沉重的药香也无法驱散心头的阴霾。那诗稿紧贴着胸口,墨点的冰冷似乎已渗入骨髓,那纸上流淌的李云炽的杀伐、崔明远的沉郁、以及最终被龙魂强行抹杀的虚无,在她脑中反复激荡,带来一阵阵眩晕般的窒息感。
不行! 她猛地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令人窒息的混乱。她需要做点什么,任何能让她暂时逃离这灵魂泥沼的事情!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药柜旁那个积满灰尘的旧木箱。那是杏花坞带来的一些零碎旧物,一直未曾整理。
她几乎是挣扎着爬过去,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急切,用力掀开了沉重的箱盖。灰尘在昏暗的光线下腾起,带着陈腐的气息。箱子里大多是些无用的杂物:几本破旧的医书残卷,几捆早已干枯失去药性的草绳,还有……
她的目光骤然定格! 在箱底角落,静静躺着一支细长的竹笛。
笛身积满厚厚的灰尘,几乎掩盖了竹子的本色。笛孔也被灰尘堵塞,尾端系着的褪色流苏更是纠缠成一团死结。它被遗忘了太久,如同被时光遗弃的骸骨。
就在苏明霞的目光落在这支蒙尘竹笛上的刹那! 板榻之上,一直如同陷入深眠、气息微弱到几近消失的林静水,身体极其剧烈地——震颤了一下!
苏明霞的心猛地一跳,瞬间转头望去!
林静水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不再是深潭般的死寂,也不再是荒原般的空洞! 此刻,那灰败的眸底深处,正极其罕见地、清晰地爆发出一种——炽热的、近乎贪婪的异彩!如同死灰深处骤然炸开的火星!那光芒死死地、如同被磁石吸引般——钉在她手中那支蒙尘的竹笛之上!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起来,喉间发出急促的、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拉扯的嘶鸣。他极其艰难地、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渴望和不顾一切的迫切,朝着苏明霞的方向,极其微弱地伸出了一只苍白颤抖的手!
“笛……”一个破碎的音节从他干裂的唇间挤出,嘶哑得如同砂石摩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渴求,“……给我……”
苏明霞浑身僵硬! 那眼神!那如同濒死者看到唯一生机般的炽热异彩!那不顾一切的索取姿态! 这绝非林静水! 这眼神深处翻涌的,是某种更古老、更幽怨、更刻骨铭心的东西!
她看着手中蒙尘的竹笛,又看着榻上那伸出的、颤抖的、沾着血污的手,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给他?这沾染着幽冥气息的躯壳,这体内蛰伏着龙魂的怪物,要一支尘封的笛子做什么?难道又是龙魂的某种诡秘召唤?
然而,她腕间的龙魂烙印,此刻却并未传来灼痛或警告。反而……是死寂!一种异乎寻常的、带着某种冰冷审视意味的死寂!仿佛那烙印深处的存在,也正透过林静水的眼睛,在审视着这支突然出现的竹笛。
巨大的迟疑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紧了苏明霞的心脏。她看着林静水眼中那越来越强烈、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炽热和痛苦交织的异彩,看着他伸出的手因极度的渴望而剧烈颤抖,指关节绷得惨白……
鬼使神差地。 或许是那笛子本身太过寻常,或许是林静水眼中那抹异彩下深藏的、一丝属于“人”的哀恸触动了她,又或许是那灵魂契约深处冰冷的审视让她莫名地想要试探……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手中那支蒙尘的竹笛,递了过去。
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冰冷的手。 那刺骨的寒意让她指尖猛地一缩!
林静水却毫无所觉!他几乎是抢夺般,用尽残存的力气,一把将那支竹笛攥入手中!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珍视!
他紧紧攥着笛子,指关节因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咯咯”声,仿佛要将它揉碎在自己冰冷的掌心里。他低下头,目光如同最精细的刻刀,死死地描摹着笛身的每一寸、每一道被灰尘覆盖的纹理。那眼神,专注得近乎疯狂,带着一种穿越了漫长时光、重遇故物的巨大震颤与……深入骨髓的怨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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