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如豆,火苗在微风中不安地摇曳,将陈玄凝重的身影投在窝棚粗糙的土壁上。那片绘有“墨眼”的鞣皮摊在案上,那抽象而犀利的线条,那一点浓黑的瞳孔,仿佛真有一只眼睛,穿透时空,冰冷地注视着他。
“地图的碎片……”陈玄喃喃自语,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他立刻让张禳取来他们所能接触到的、最详细的涌泉区及周边陵墓区域图——这是嬴朔特许他查阅,用于治水规划的。羊皮地图粗糙,上面用墨线勾勒出山川、水道、已完工的地上建筑轮廓以及部分已探明的地下坑道。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片小小的鞣皮小心翼翼地在区域图上移动、比对。他尝试着将“墨眼”的轮廓与地图上的某些特殊标记点重合——祭坛、望楼、主要的甬道入口……但都似是而非。
他的目光最终聚焦在那一点墨色的瞳孔上。如果整个图案代表一种“注视”,那么这瞳孔,就应该是注视的焦点,是核心所在。
他不再试图匹配轮廓,而是将墨点直接视为一个坐标点。他用手指按住墨点,将其作为圆心,然后观察这个点落在区域图的哪个位置。
第一次,落点在一片标注为“已夯实封存”的普通辅助坑道区域,看似毫无特别。
第二次,他调整了鞣皮的角度,墨点移向了涌泉区边缘,靠近一片尚未开发的岩层。
第三次……当他将鞣皮上眼睛的“视线”方向,大致对准地宫核心区的方位时,那墨点,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区域图上一个极其不起眼的标记上——一个用小篆标注的“匮”字。
“匮”?陈玄瞳孔骤缩。在秦代,“匮”可指箱、盒,也可引申为储藏之所。墨工之前偷听到李斯随从提及“金匮石室”!“金匮”通常指存放重要文书、档案的铜柜或石室!
墨工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或者他信任的某人,传递来的信息,指向的竟然是地图上一个标注着“匮”的地点!这绝非巧合!这很可能就是李斯一派试图暗藏构陷扶苏证据的“金匮石室”,或者至少是与之相关的关键节点!
一股混杂着兴奋与恐惧的战栗掠过陈玄的脊背。他终于抓住了对方狐狸尾巴的一角!但这角露出的,却是更加危险的深渊。
接下来的两天,陈玄按捺住内心的惊涛骇浪,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引流系统的最后冲刺中。他必须让这个工程成功,这不仅是向嬴朔证明价值、巩固地位的必需,更是他接下来任何行动的基础。只有展现出不可替代的能力,他才能拥有些许腾挪的空间。
在他的亲自督战和役夫们被那微弱希望驱动下的拼力协作下,竹管引流与地基加固系统终于初步建成。当最后一段竹管接通,浑浊的地下水顺着预设的路径哗啦啦流向低洼的汇集池,不再疯狂倒灌坑道时,整个涌泉区爆发出了一阵难以置信的、压抑已久的欢呼。尽管这欢呼很快在监工的呵斥下平息,但那一张张沾满泥污的脸上,确是焕发出了一丝久违的光彩。
消息很快传开。陈玄再次名声大噪,这次不再仅仅是“奇技淫巧”,而是实打实地解决了一个困扰陵墓工程多年的顽疾。就连之前前来刁难的王计吏,在嬴朔的压力和既成事实面前,也不得不灰溜溜地撤走,核查之事不了了之。
嬴朔再次召见了陈玄,这一次是在他正式办公的大帐内,帐内还有几位匠作营的高级官吏。
“陈工师,涌泉区水患得治,功不可没。”嬴朔端坐主位,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赞赏,他当众宣布了对陈玄的嘉奖,赐下布帛钱粮,并正式将其权限提升,可参与规划陵墓更大范围的水利及地基稳固事宜。
帐内其他官吏纷纷向陈玄道贺,眼神各异,有钦佩,有嫉妒,也有深深的忌惮。陈玄谦逊地一一回应,心中却无多少波澜。他知道,这些浮华只是表象,脚下依旧是万丈深渊。
嘉奖完毕,众吏退去,嬴朔却单独留下了陈玄。
“陈玄,”帐内只剩二人,嬴朔的语气随意了些,他踱步到一侧的巨大区域图前——这张图比陈玄那张详细得多,上面标注了更多机密区域,“涌泉区之功,已为你我赢得了些许喘息之机。李斯那边,暂时找不到新的由头发难。但,暗流未止。”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最终停在了一个区域,正是那个标注着“匮”字的大致方位附近。“地宫西侧,‘百工墟’区域,近来物料损耗异常,工效却迟迟不达预期。那里是制作陪葬俑、器物的核心工坊,不容有失。我欲派你前去协理,查清缘由,你意下如何?”
陈玄的心脏猛地一跳!百工墟!就在“匮”字标记点的边缘!嬴朔这是无意,还是有意?他是在给自己创造接近那个秘密的机会?还是这本身又是一个更精密的试探?
他压下心中的惊疑,躬身道:“下吏领命。定当竭尽全力,查明原委。”
嬴朔深深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很好。记住,凡事……多看,多听,少言。有些东西,看到了,记在心里便是,不到万不得已,不必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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