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东昏侯永元二年(500 年)十一月,铅灰色的云层像浸透墨汁的棉絮,沉沉压在雍州城头。凛冽的北风卷着碎雪粒抽打在城砖上,守城兵卒铠甲上的冰棱随着踱步簌簌坠落。对于萧衍而言,这个寒意料峭的月份注定成为刻骨铭心的血色记忆 —— 当快马驿卒裹着北方的朔风闯入刺史府,马蹄在青石板上踏出串串血痕时,他正对着一幅《江汉揽胜图》沉思。那封盖着玉玺的赐死诏书拍在案头的刹那,檀木笔筒里的狼毫笔突然 “啪” 地折断,墨汁飞溅在萧衍玄色官服上,宛如兄长萧懿胸腔里涌出的热血,在锦缎上晕染出狰狞的暗花。
都城建康的华林园里,东昏侯萧宝卷正将金箔缠枝灯悬在驯兽场的铁架上。驯象奴刚用烙铁烫过白象鼻尖,畜生的悲鸣混着宠臣茹法珍尖细的谗言:“陛下,萧懿在雍州私造战船三百艘……” 话音未落,西域进贡的琉璃药壶已被宫人捧至案前,青绿色的鸩酒在烛火下泛着毒蛇信子般的幽光。此刻尚书令府内,萧懿正以朱砂临摹王羲之的《丧乱帖》,笔尖在 “痛贯心肝,痛当奈何奈何” 处突然顿住,宣纸上晕开的红点如同一滴凝固的血。当使者捧着毒酒踏入厅堂时,他望着窗外飘落的腊梅,忽然掷笔长笑:“吾早知有此日!” 酒盏碰击玉案的脆响里,他将鸩酒一饮而尽,临终前手指北方,留下那句 “吾弟萧衍,必为我雪此大恨”,袍袖拂过处,墨迹未干的宣纸如白幡般扬起,恰好盖住案头未写完的《讨贼檄文》草稿。
噩耗传至雍州的那个黄昏,残阳将校场染成血色。萧衍正亲自为新兵演示马槊刺击之法,槊尖挑飞的草人带着枯草簌簌落地。当亲信张弘策跌撞着穿过演武场,递上那封浸透泪水的家书时,这位身经百战的将领突然单膝跪倒在夯土上,铁制铠甲碰撞地面的声响惊飞了檐角铜铃。他抓起一把冻得坚硬的黑土塞进嘴里,泥土混着咬破舌尖的血沫从指缝渗出,望着建康方向被晚霞烧红的天际线,瞳孔里燃着两簇复仇的野火:“兄长啊!你教我研习《孙子兵法》时,曾说‘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可今日这毒酒穿肠之痛,岂是‘怒’字能道尽!你看这校场的夯土,哪一寸没浸透萧家军的血!” 说罢猛然捶打左胸,甲叶下渗出的血珠滴在积雪上,宛如绽开的红梅。
夜幕垂落时,刺史府议事厅的二十四盏羊角宫灯已全部点亮,烛泪顺着兽首灯座蜿蜒而下,在青砖上凝成蜡泪的河流。萧衍扯开衣襟的动作震落了肩头积雪,左胸那道月牙形的箭伤疤痕在烛火下起伏 —— 那是永明十一年北伐时,萧懿用佩刀为他剜出箭头留下的创口。“诸位且看!” 他的指腹划过疤痕沟壑,声音里带着冰碴,“这道伤是兄长用命给我换来的,今日他却死于深宫鸩酒,我若不举义旗,有何颜面去九泉之下见父兄?” 话音未落,猛将吕僧珍 “嚯” 地拔出腰间环首刀,刀刃劈在案几上的瞬间,震落的半碗热茶恰好浇灭了烛芯,腾起的青烟里他怒吼道:“将军若点兵起事,僧珍愿率五百锐卒为先锋,直取建康台城!定将东昏侯首级祭献萧公灵前!” 刀背磕在铜剑鞘上的脆响,惊得梁上栖息的燕子扑棱棱飞起。
参军张弘策展开的《建康布防图》铺满整张檀木长案,图上朱砂绘制的玄武湖渡口被重重圈点,旁边注着细如蚊足的小字:“湖西岸芦苇荡可藏战船百艘”。“东昏侯苛政已致三吴地区米价暴涨至三百钱一斗,” 他的狼毫笔划过地图上的秦淮河,“属下已联络荆、湘二州刺史,他们愿各出五千精兵,此刻正候在夏口待命。” 恰在此时窗外飘起鹅毛大雪,萧衍抓起案头令箭的动作带倒了笔架,狼毫笔在布防图上划出一道墨痕,宛如从天而降的战阵。令箭掷在青砖上的声响里,箭镞插入砖缝的深度竟达三分:“好!便以这枝令箭为号,三日内各营备齐十日粮草,五日内打造登城云梯。传我将令 —— 为萧懿公报仇!为天下百姓清君侧!” 他转身推开窗扉,风雪卷入时,案上的布防图哗啦作响,图角 “建康” 二字被风掀起,露出背面早已写就的 “改元中兴” 四个朱字。
三更梆子敲过第二响,雍州兵械库的铁门在轰鸣声中洞开。炉火将工匠们的脸映成古铜色,萧懿生前所佩的玄铁护心镜正悬在坩埚上方,镜面上 “忠勇” 二字随着温度升高渐渐模糊。当护心镜熔成铁水的刹那,负责浇铸的老工匠突然跪地叩首:“萧公护心镜,当为义军铸军魂!” 黎明第一缕光穿透薄雾时,新铸成的旗杆顶饰在城楼闪烁 —— 那是一朵用玄铁浇铸的莲花,花瓣间嵌着护心镜残留的 “忠” 字残片。绣着 “萧” 字的赤色大旗猎猎作响时,恰有一只孤雁从建康方向飞来,它的左翼染着暗红血渍,唳鸣声中,萧衍翻身上马,鎏金马鞍上悬挂的玉柄长剑突然出鞘半寸,剑鞘上 “忠勇” 二字在雪光中闪烁,宛如两滴凝固了千年的血珠,随着战马的嘶鸣轻轻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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