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梁天监十年,建康城笼罩在浓重的暮色里,朱雀航浮桥的青石砖泛着冷冽的幽光。萧正德立在船头,江风卷起他玄色广袖,手中鎏金酒盏映着对岸宫殿飞檐的剪影,随着船身摇晃微微发颤。二十年前那个朔风凛冽的寒夜突然在他眼前浮现 —— 那时南齐朝堂动荡不安,叔父萧衍将年仅六岁的他从萧氏宗族府邸接入宫中,他还记得麒麟阁龙榻上的织锦缎面,记得檐角铜铃在风中清脆的摇晃声。彼时萧衍虽手握重兵,却膝下尚无嫡子,将侄儿接入宫中悉心教养,这一举动既安抚了萧氏宗族,也在朝堂上下引发诸多揣测,众人皆隐隐觉得这位养子或许就是未来皇位的潜在继承人。
萧正德的童年,是被帝王家的奢华与威严所环绕的。每日清晨,他跟着太子詹事研读《春秋》,竹简翻动间,字句里的权谋之道深深烙印在他心中;午后,他便骑着御厩中最俊美的白马,在玄武湖畔与侍读们纵马驰骋,挽弓射猎。宫人们私下议论,说这位萧氏养子生得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龙章凤姿。然而,天监二年的那个春日,一切都变了。随着皇长子萧统响亮的啼哭刺破宫墙,整个建康城都沉浸在喜悦之中,唯有萧正德的世界开始变得暗淡无光。从那以后,他案头那方温润的玉镇纸,再也无人更换;御膳房送来的鲈鱼脍,也渐渐少了他最爱的莼菜羹。
“庶子终究是旁枝。” 某次朝会结束后,萧正德经过回廊,不经意间听见几位宗室子弟的窃语。这话如同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他的心里。此后无数个深夜,他都被这句话折磨得辗转难眠。当萧统被立为太子的诏书传遍天下时,萧正德站在铜镜前,望着镜中自己日渐阴郁的面容,忽然想起南齐东昏侯被弑杀前,据说也常对着铜镜抚摸冠冕上的螭龙纹,那神情与此刻的自己竟是如此相似。
北魏的使臣带着异域风情的毡帐与胡琴踏入建康城的那一日,萧正德的命运再次发生转折。在王府密室中,他借着摇曳的烛火,反复摩挲着一封密信。信笺上墨迹未干,“天下归心,虚位以待” 八个字仿佛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当夜,他将萧衍亲赐的玉珏投入火盆,看着那温润的玉石在烈焰中迸裂。随后,他召集三百死士,趁着夜色越过边境。当马蹄声惊起淮河上的白鹭,他最后一次回头望向故国,此刻在他眼中,那曾经令他向往的九重宫阙,不过是困住他的金丝牢笼。
萧衍得知萧正德叛逃的消息时,正与高僧在佛堂论佛。袅袅檀香中,黄门侍郎匆匆而入,俯身禀报。萧衍手中的如意 “当啷” 坠地,在寂静的佛堂中发出刺耳的声响。御案上未写完的《净业赋》墨迹被打翻的茶盏晕染,在宣纸上洇开一片血色。那几日,萧衍在佛前长跪不起,一连三日。最终,他只是命人将萧正德的画像从功臣阁撤下,又让宫人将《春秋》中 “大义灭亲” 的篇章抄录百遍,可始终没有下达追杀叛逃侄儿的命令。
三年后的深秋,萧正德蓬头垢面地跪在太极殿前。北魏内乱,他的复国梦彻底破碎,曾经意气风发的铠甲如今生满绿锈,腰间佩剑也早已易主。萧衍站在玉阶之上,望着匍匐在地的侄儿,记忆中那个总爱拽着他衣角撒娇的孩童与眼前这个狼狈的人渐渐重叠。良久,萧衍长叹一声:“回家吧。” 当日,不仅恢复了他的爵位,还赐下新铸的金错刀,刀刃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仿佛预示着什么。
然而,萧衍没有看到,萧正德叩首时,嘴角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暗笑。深夜,王府密室里烛火摇曳,萧正德铺开舆图,用朱砂在都城建康的位置重重画圈。窗外暴雨倾盆,雷声轰隆,那声音仿佛是百万铁骑奔腾而来的轰鸣。这场始于亲情的宽恕,终究为南梁王朝埋下了一颗致命的种子,即将掀起一场吞噬一切的滔天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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