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轺车的铜铃声已撕破昌邑城的寂静。露水在青石板上凝成水珠,被车轮碾碎成雾。刘贺斜倚在朱漆马车的锦垫上,金线绣着云纹的衣袖半垂车外,二十面玄色龙旗在他身后猎猎作响,旗面上狰狞的蟠龙仿佛要挣脱束缚。二百余名心腹大臣骑着高头大马,铠甲在初阳下泛着冷光,腰间的环首刀随着马匹颠簸轻叩,发出细碎的清响。随行的辎重车队足有三里之长,木制车轮压过夯土官道,扬起的黄土遮天蔽日,惊得道旁农舍的鸡犬四散奔逃,连树梢栖息的寒鸦都扑棱着翅膀惊飞而起。
“再快些!” 刘贺猛地掀开明黄帷幔,白玉冠上的东珠随着动作摇晃,撞击出清脆的声响。驭手挥鞭抽向马背,枣红马嘶鸣着腾起前蹄,鬃毛在风中炸开如火焰。车辕剧烈震颤,车内鎏金香炉倾倒,沉水香的烟雾瞬间弥漫车厢。他望着飞驰后退的白杨林,孩童般拍手大笑,全然不顾天子冕旒应有的庄重。车轮碾过碎石,溅起的泥点落在他新换的月白锦袍上,反倒更添几分狂态。锦袍下摆被风吹起,露出绣着金线的里衬,如同他张扬肆意的性情。
暮色降临时,官道上已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匹累死的马匹。它们口吐白沫,眼珠凸出,腿仍保持着奔跑的姿势,凝固成一幅惨烈的画面。驿丞捧着账本跪地禀道:“殿下,今日已行一百三十五里……” 话音未落,刘贺抓起案上酒壶灌了口,琥珀色的酒液顺着嘴角淌进衣襟,在锦袍上晕开深色的痕迹:“明日卯时出发,换最好的马!” 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帐幕上,扭曲得如同厉鬼,随着他挥动手臂的动作,影子在帐幕上张牙舞爪。
进入河南地界时,市井喧嚣声远远传来。酒坊飘出的醇厚香气、香料铺的异域芬芳,混杂着人群的嘈杂声扑面而来。刘贺眯起眼睛,望着沿街高悬的酒旗和琳琅满目的货摊,喉头滚动:“停驾!” 十几个侍卫如狼似虎冲进店铺,陶罐碎裂声、妇人尖叫声混作一团。他嚼着刚抢来的胡饼,芝麻碎屑沾在嘴角,目光扫过首饰摊的翡翠玉佩,忽然指着街角绣楼:“去把那个弹琴的小娘子带来。” 绣楼上传来的琴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女子惊恐的呼救。
掌管礼仪的王吉跌跌撞撞扑到马车前,官服沾满尘土,发冠歪斜,脸上还带着赶路时被树枝划伤的血痕:“殿下!此举有违礼制……” 刘贺懒洋洋把玩着新得的和田玉扳指,漫不经心道:“老夫子又来扫兴。” 说罢朝左右使个眼色,两个侍卫架起王吉拖到一旁。绣楼女子被强行塞进马车时,发髻散乱,脸上还挂着泪痕。刘贺正将葡萄喂进美妾口中,胭脂香气与酒气在狭小空间里交织,又混进了女子身上淡淡的茉莉香,形成一种诡异的气息。
车队继续西行,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路边百姓缩在屋檐下窃窃私语,有白发老者望着远去的龙旗,长叹一声:“此等做派,哪像个天子?” 暮色渐浓,夜幕降临时,刘贺的马车里仍传来丝竹之声,琵琶声、笛声、歌声此起彼伏。而三十里外的长安城,霍光正摩挲着手中的诏书,烛火映得他眼底寒光闪烁。案上的竹简堆中,早已拟好的废帝诏书微微卷起边角,仿佛在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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