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咸气味。
这是当年修筑西北大渠时,苏烬宁用来钉入悬崖测量水位的“定波钉”废品。
如今,这根钉子不知随波逐流了多少里,竟被这漠北的风沙打磨得只剩半截,最后随着一场沙暴,卡在了这驿站的梁柱缝隙里。
他指尖稍稍用力,将那枚锈钉彻底按入泥墙深处。
“咔哒。”
一声极轻的脆响,与远处那几片瓦归位的声音完美重叠。
没有人知道,在这个风沙漫天的夜晚,一位退隐的帝王,用一枚废弃的铁钉,无声地补全了这套流传于民间的防风系统的最后一个支点。
一夜风沙过后,晨曦初露。
青鸢裹紧了身上那件并不保暖的灰袍,离开了驿站。
她沿着那条被灰泥修补过的车辙印,向东走去。
脚下的路面坚硬而平整,昨夜新填补的灰泥已经干透,踩上去发出实实在在的“笃笃”声。
没走多远,便是一个依海而建的小渔村。
这里穷得坦荡,海风里全是死鱼烂虾的腥臭味,混着劣质线香燃烧后的焦糊气。
村口那座废弃的盐仓显得尤为突兀,半扇门板斜挂着,随着风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像个将死之人在磨牙。
青鸢累极,也顾不得许多,寻了个避风的墙角,随意清扫出一块还算干爽的地面,铺开随身带的那本空账本作为枕头,便合衣蜷缩着睡去。
夜半,风向变了。
不是那种呼啸而过的狂风,而是一种从地底盐碱层缝隙里钻出来的阴风,带着潮湿的土腥味和老鼠尿的骚气,顺着裤管直往上爬,让人腿肚子发酸。
“呼——”
一股怪风突兀地卷起,那本被她当做枕头的空账本,竟像是有灵性般被掀飞了起来。
书页在半空中疯狂扑腾,发出“哗啦啦”的急促声响,好似无数只惊鸟同时振翅。
青鸢猛地惊醒,却没伸手去抓。
她眯着眼,看着那账本被风推着,贴着满是霉斑的墙根滑行,最后“啪”的一声,死死拍在了一处早已坍塌半边的土灶台旁。
那里积着厚厚的一层灶灰,是陈年冷灶特有的死灰,混着不知谁泼剩下的半碗残羹,结成了一块块硬邦邦的黑痂。
账本落地时,那早就松脱的夹层不知怎的蹭过了一块还带着微弱地热余温的灶砖。
就那么一瞬间的事。
借着破窗漏进来的惨白月光,青鸢的瞳孔微微一缩。
那账本夹层里原本用来防潮的一层薄如蝉翼的衬纸上,竟然显现出了一道道极淡的灰白色痕迹。
那是灶灰受热后产生的微弱反应,像是某种隐形墨水被火烤过,缓缓浮凸出来。
这线条……
青鸢翻身而起,顾不得地上冰凉,几步跨过去捡起账本。
指尖抚过那道虚线,触感微涩,带着一丝极其细微的颗粒感,就像摸到了被风干的盐粒。
这走向,这弯折的角度,甚至那个用来标示风向回流的小小“又”字标记……
根本不是什么鬼画符,这是当年冷宫地窖通风口的隐藏支脉图!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个阴暗潮湿的地窖里,苏烬宁一边咳嗽,一边用烧焦的木炭条在墙上画着这种图,嘴里还念叨着:“火走暗道,人走明路。要把烟气排出去,还得留着热气暖身子,这风道就得这么拐。”
原来,这所谓的“防潮衬纸”,竟然是当年从冷宫里流出来的废弃草稿纸浆回炉重造的!
那些被揉碎了、打烂了的炭迹,哪怕经过了多少道工序,哪怕变成了纸浆,依然顽固地保留着最初的记忆,只要遇到一点点相似的热度,一点点相似的灶灰,就会像幽灵一样重新浮现。
青鸢深吸一口气,肺腑里满是陈旧的灰尘味。
她将那页衬纸小心翼翼地揭下来,贴在满是窟窿的窗棂纸上。
月光穿透纸背,将那道虚线投射在地上,恰好与屋外远处几根歪歪扭扭的烟囱连成了一条直线。
那是……地火走向。
这破败盐仓底下的地火,竟然和那张图上的通风道走向完全吻合!
她没再睡,而是就着月光,在那张衬纸的边缘,用指甲狠狠掐出了一个新的记号——一个象征“修正”的三角标。
与此同时,几里外的礁岸边。
海浪拍打着黑色的礁石,发出沉闷的轰鸣,像是有无数巨兽在海底击鼓。
萧景珩并没有急着赶路,他像个无所事事的游方郎中,背着手在海滩上溜达。
脚下的沙滩软硬不均,踩上去深一脚浅一脚,偶尔能踩到几块碎贝壳,发出“咔嚓”的脆响。
几个光着屁股的渔童正聚在一块巨大的礁石后面玩耍。
他们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贝壳,在那儿排兵布阵。
“这个白蛤壳是涨潮,这个黑贻贝是退潮,那个带刺的海螺是有大风……”
一个流着鼻涕的小胖墩一边念叨,一边把贝壳按照某种极其复杂的规律排列在沙滩上。
萧景珩停下脚步,目光落在那一排贝壳的最末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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