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洞外浓墨般的黑暗尚未完全褪去,冰冷的雾气如同凝固的铅云,沉甸甸地压在洞口。篝火的余烬只剩下一点微弱的红光,洞内弥漫着枯草、药味和紧张的气息。
没有言语,只有压抑的呼吸和衣物摩擦的窸窣声。老吴头早已起身,将那张珍贵的兽皮地图贴身藏好,又将“破甲鹞”手弩稳稳地绑在背后最顺手的位置。他检查了洞口小王设置的绊索陷阱,确认完好无损。小王则快速地将昨夜收集的干粮(硬邦邦的肉干和几个野果)、装满水的竹筒、以及用油布包好的硫磺块和剩余药膏分装好。他拿起那把卷刃的腰刀,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洞外翻涌的灰白色。
我将最后一点温热的溪水喂给诸葛青城。他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额角依旧有细密的汗珠,但呼吸相对平稳。金疮药和汤药似乎暂时压制了伤势的恶化,高烧也退下了一些,只是那深入骨髓的虚弱感依旧沉重地笼罩着他。他睁开眼,深潭般的眸子在昏暗中依旧锐利,对我微微颔首。
“可以走了。”他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浓重水汽的空气,用力将他从干草堆上搀扶起来。他的身体比昨夜似乎更沉了几分,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我的左肩上。右肩的伤口被厚厚的布条和金疮药包裹着,看不出渗血,但他每一次迈步,身体都会因为牵拉而瞬间僵硬,紧抿的唇线透露出巨大的痛苦。
“撑住。”我低声说,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他,自己的右肩旧伤也在重压下隐隐作痛。
“嗯。”他闷哼一声,算是回应。
老吴头在前,如同融入浓雾的幽灵,腰刀无声地拨开湿漉漉的藤蔓和低垂的树枝,每一步落下都极其谨慎,仔细辨认着昨夜在地上画出的方向和地图上的标记。他选择的是紧贴着陡峭山壁的一条狭窄石隙,这里雾气相对稀薄,脚下是坚硬的岩石,避免了泥泞和落叶下的陷阱。
小王殿后,耳朵竖得像警觉的兔子,捕捉着身后浓雾中任何一丝异响。
我们沉默地行进,像一群在死亡边缘踽踽独行的亡命徒。湿冷的雾气很快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寒意刺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白气。脚下的石隙越来越窄,有时仅容一人侧身通过,我必须用身体紧紧抵着诸葛青城,防止他失去平衡摔下旁边的陡坡。他的体温透过湿冷的衣物传来,不再是昨夜那种灼人的高热,而是一种病态的、让人心头发沉的微烫。
寂静的山林里,只有我们粗重的喘息、衣物摩擦岩石的沙沙声,以及远处不知名野兽沉闷的低吼。这死寂般的压迫感,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窒息。
突然,前方探路的老吴头猛地蹲下身,同时向后打出一个极其危险的手势——停止!噤声!
我们瞬间僵在原地,心脏骤然缩紧。
老吴头如同雕塑般伏在一块凸出的岩石后,目光死死盯着前方十几步外,一处被浓密树丛和巨大藤蔓遮蔽的、如同巨兽咽喉般的隘口。
浓雾在那里翻涌得格外剧烈,隐隐约约,传来极其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金属刮擦声!还有…刻意压低的、模糊不清的交谈声!
“…仔细点…殿下…肯定…这边…”
“…血迹…新鲜…跑不远…”
“…娘的…这鬼雾…”
是追兵!魏忠的鹰犬!他们竟然也摸进了这片区域,而且就在我们前方必经的隘口处搜索!
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所有人!小王的手猛地按在了刀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诸葛青城靠在我身上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眼中爆发出冰冷刺骨的杀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我们离隘口太近了!浓雾能遮掩我们的身形,却也掩盖了对方的确切位置和人数!
老吴头缓缓地、极其小心地退回到我们身边,脸色铁青,声音压得如同蚊蚋:“至少五六个…堵在隘口…在找我们留下的痕迹…有猎犬的呜咽声…” 他指了指地上,果然,在湿漉漉的苔藓和落叶上,我们昨夜匆忙赶路时留下的一些模糊脚印和压倒的草叶痕迹,正指向那个方向!
前路被堵死!退回去?后面是昨夜走过的险路,更可能遭遇其他追兵或猛兽!绕行?两侧是近乎垂直、布满湿滑苔藓的峭壁,根本无路可走!
绝境!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诸葛青城急促地喘息着,目光如电般扫视着周围的地形和那浓得化不开的雾气,大脑在疯狂运转。硬闯?以他现在的状态和我们的人数装备,无异于送死!等待?对方有猎犬,迟早会嗅到我们的气息!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的流逝都如同重锤敲在心头。
就在这时,诸葛青城的目光猛地定格在隘口左侧,那片翻涌得格外剧烈的雾气深处。那里的雾气颜色似乎有些不同寻常,不再是纯粹的灰白,而是隐隐透着一股…沉滞的、令人心悸的暗绿色?而且,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甜腻腥气,似乎也在那个方向变得浓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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