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柴门岁岁锁烟霞,膝下承欢日月赊。
白发犹裁春似锦,苍颜自酿岁成嘉。
三秋草木添新绿,百岁光阴落旧茶。
莫道人间离别苦,心灯一盏照无涯。
林骁蹲在东院的菜畦边,手里攥着把竹制的小锄,正给刚冒芽的油菜松土。晨露沾在菜叶上,晶莹得像碎玉,父亲踩着露水从西院过来,手里拎着个竹篮,里面盛着刚摘的生菜,绿得发亮。
“骁儿,这土得松透些,不然根扎不深。”父亲的声音比三年前又轻了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他今年八十二,背驼得像座小丘,走路时手里的枣木拐杖“笃笃”敲着青石板,却每天都要到菜地里转两圈,说“不沾点土,骨头缝里都发僵”。
林骁直起身,看着父亲弯腰查看油菜芽,晨光透过他银白的发,在菜畦上投下细碎的影。“爹,您歇着吧,这点活我来就行。”
“歇啥,”父亲直起身,用袖口擦了擦额角的汗,“你娘还等着这生菜做早饭呢。她昨儿说想吃凉拌菜,得用刚摘的才鲜。”他忽然往藤架那边努了努嘴,“你看那葡萄藤,今年发的新枝比去年壮,秋天准能结满架。”
葡萄藤是母亲十年前栽的,如今爬满了整个藤架,夏天能遮出半院的阴凉。林骁记得刚栽时,母亲总怕它活不成,天天早晚浇水,父亲就蹲在旁边笑:“草木跟人一样,得糙着养,太娇贵了反而长不好。”
正说着,母亲扶着藤架的立柱慢慢走过来,身上披着件月白色的薄棉袄,是林骁去年给她做的。她的膝盖在前年冬天受了寒,如今走稍远的路就发僵,却依旧每天都要到菜地里看看,说“这些菜跟孩子似的,一天不瞅着就不放心”。
“老东西,又在教唆孩子偷懒?”母亲往菜畦边的石凳上坐,动作比去年更缓,却依旧挺直了背,“我刚在灶上熬了小米粥,熬得稠稠的,你最爱喝的那种。”
父亲哼了一声,嘴角却翘得老高:“就你懂我。”他忽然凑近母亲,压低声音,“前儿我数了数葡萄藤的新枝,不多不少,正好八十八根,跟你的岁数一般,这叫啥?这叫天注定,得活到八十八。”
母亲的脸腾地红了,伸手拍了他一下:“老不正经,跟孩子说这些干啥。”话虽嗔怪,眼里的光却软得像化了的糖。
林骁望着父母的模样,忽然想起三年前。那时母亲刚过八十,一场小中风让她半边身子发麻,医生说“得静养,少操劳”,她却在能下床后第一件事,就是摸去菜地里,看着那些蔫了的菜苗掉眼泪。父亲没劝,只是默默地陪着她补种,说“菜死了能再种,人精神了比啥都强”。
“骁儿,把那篮生菜给我。”母亲接过竹篮,往里面铺了块干净的棉布,“中午让你媳妇做个生菜包饭,你爹年轻时在码头干活,就爱这么吃,说‘一口下去,满嘴都是香’。”
林骁应着,忽然看见菜畦边的蒲公英开了朵小黄花,黄得像颗小太阳。他想起小时候,父亲总爱摘了蒲公英的绒球,对着他的脸吹,白色的绒毛沾得他满脸都是,母亲就在旁边笑着骂“爷俩没一个正经”。
早饭时,小米粥的香气漫了满院。父亲捧着粗瓷碗,喝得呼噜作响,母亲坐在旁边,一点点给他夹着咸菜,说“慢点喝,没人跟你抢”。林骁的小孙子刚满四岁,正坐在学步车里,围着桌子转圈圈,嘴里喊着“太爷爷太奶奶,我也要喝粥”。
“来,太爷爷喂你。”父亲舀了勺粥,吹凉了递到孩子嘴边,眼里的光像落了星子,“慢点喝,烫着。”
孩子咂着嘴,含糊不清地说:“太爷爷,你要活到一千岁。”
父亲哈哈大笑,咳嗽了两声才缓过来:“一千岁哪够,得活到你娶媳妇,太爷爷还得给你当媒人呢。”
母亲在旁边笑着抹眼角:“就你能说。”她给孩子擦了擦嘴角的粥渍,“咱不求活一千岁,能看着重孙长大,能看着院子里的葡萄藤年年结果,就够了。”
林骁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时光像杯温茶,初尝时不觉什么,慢慢品着,才觉出里面的醇厚。父亲的咳嗽声、母亲的唠叨声、孩子的嬉笑声,还有窗外葡萄藤的沙沙声,都在这茶香里慢慢浸着,酿成了岁月的甜。
午后,晚晴带着她的小女儿来看望。小姑娘刚会走路,摇摇晃晃地扑到母亲怀里,喊着“太奶奶”,逗得母亲直笑。晚晴坐在石凳上,跟林骁说起村里的事:“前儿村西头的老槐树倒了,据说活了快两百年,好多老人都去看,哭得稀里哗啦的。”
父亲正在给葡萄藤绑新枝,闻言停下手:“草木有草木的命,人有人的寿,强求不来。”他摸了摸小姑娘的头,“你看这葡萄藤,去年遭了虫灾,叶子落得光秃秃的,今年不照样发新枝?只要根还在,就有盼头。”
母亲抱着小姑娘,往她手里塞了颗水果糖:“你太爷爷说得对。人活一辈子,就像这藤,得经得住风雨,熬得过寒冬,才能等到开春发新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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