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东边的草坡,杨浩宇就踩着露水进了试验田。稻穗已经开始勾头,沉甸甸的穗粒把秸秆压得弯了腰,风一吹,整片稻田像翻涌的绿浪,穗尖的细芒在光里闪着细碎的银辉。他蹲在那株系着红绳的稻苗前,指尖轻轻拂过穗子——饱满的谷粒把稻壳撑得鼓鼓的,连最顶端的小穗都灌满了浆,比旁边的稻株多结了近十粒。
“看来那增产灵是真管用。”他在记录本上写下“单穗粒数:89”,笔尖顿了顿,又添了行小字:红绳标记株,较对照组多12粒。身后传来轻浅的脚步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苏婉清,她的布鞋踩在草叶上总是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轻,像怕惊扰了田里的露水。
“早饭给你留了玉米糊糊,”苏婉清把搪瓷碗放在田埂上,碗沿还冒着热气,“赵刚他娘新磨的玉米面,比上次的细。”她蹲下来,视线落在红绳上,指尖跟着稻穗的弧度轻轻画了个圈,“你看这穗子坠的,怕是得提前搭防倒架了,别等刮风下雨折了秆。”
杨浩宇接过碗,热气模糊了镜片,他摘下眼镜在衣角擦了擦,重新戴上时,正撞见苏婉清盯着他笑——她的睫毛上沾着点露水,笑起来时,那点水痕像碎钻似的闪。“等会儿我去找赵刚,把上次备的竹竿扛来,”他喝了口糊糊,玉米的香甜混着点碱味,是北大荒特有的味道,“你帮着看看其他区块的倒伏风险,尤其是西边那片,地势低,茎秆好像软些。”
苏婉清应着,起身往西边走,蓝布衫的衣角在稻丛里若隐若现。她走得很慢,时不时停下来扶一扶倾斜的稻秆,指尖划过穗尖时,会下意识地数着粒数,嘴里小声念叨着什么。杨浩宇看着她的背影,想起昨夜她在煤油灯下的样子——桌上摊着农技站给的资料,她用红笔把“灌浆期水分管理”那栏勾得特别深,旁边写着“早晚各灌一次浅水,中午排水晒田”,字迹娟秀,却透着股执拗的认真。
赵刚扛着竹竿过来时,老远就咋咋呼呼:“浩宇哥!婉清姐!你们看我带啥了?”他把竹竿往田埂上一放,从帆布包里掏出个铁皮罐头,打开来是半罐腌黄瓜,酸香味瞬间漫开,“我娘腌的,配糊糊绝了!”
苏婉清正蹲在田埂边记录数据,闻言回头笑:“就你嘴馋,刚吃过早饭又惦记着零嘴。”话虽这么说,却伸手接过赵刚递来的筷子,夹了一小块放进嘴里,酸得眯起了眼,“够酸!下饭正好。”
杨浩宇把最后一根竹竿插进土里,用绳子在横杆上打结,动作麻利。“西边那片得加两排架子,”他朝赵刚扬了扬下巴,“你去仓库再搬几根来,顺便把那卷尼龙网带上,缠在竹竿上能护得更稳些。”赵刚应着跑了,帆布包在背后颠得老高,像只扑腾的灰喜鹊。
“你看这株,”苏婉清突然招手,杨浩宇走过去,见她指着一株稻穗,穗尖有些发褐,“是不是得了稻瘟病?”他凑近看,褐点顺着穗轴往下蔓延,确实像病害初期的样子。他掐下一小节穗子,放在掌心捻开,籽粒上也沾着褐色的霉点。
“得赶紧喷药,”他眉头皱了皱,“把药箱拿来,按比例兑好,趁早上露水没干,药效容易附着。”苏婉清应声去取药箱,帆布药箱带起的风里,混着她发间的皂角香——那是她用队里皂角树的果子自己熬的,洗过的头发总带着股清苦的草木香。
喷药时,杨浩宇负责压泵,苏婉清举着喷头,两人配合得默契。药水细密地落在稻穗上,形成一层白膜,穗尖的细芒沾着药珠,在光里亮晶晶的。“上次教授说的那批新药,效果确实比老药好,”苏婉清边喷边说,“你看东边那片,喷过的一点没染病,穗子实诚得很。”
杨浩宇压泵的手顿了顿,视线掠过她的侧脸——阳光落在她脸颊的绒毛上,连细小的药珠都看得清楚,她的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在眼睑下投出片浅影,像沾了层薄霜。“等秋收了,”他突然说,“咱把好的稻种留出来,明年试种几亩,说不定能培育出抗病的新品种。”
苏婉清的喷头顿了下,药水在稻穗上积成小珠,顺着谷粒滚进泥土里。“真的?”她眼里亮起来,“那得好好选种,把颗粒最饱满、没染病的挑出来,晒干了单独收在罐子里,贴上标签。”她越说越起劲,连喷药的速度都快了些,“我还可以跟农技站要本育种的书,咱们照着试试,说不定真能成。”
杨浩宇看着她眼里的光,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融融的。他想起刚到北大荒时,她还是个怯生生的上海姑娘,见了田鼠都要躲,现在却能顶着日头在田里忙活一整天,皮肤晒成了健康的麦色,手掌磨出了薄茧,却比刚来时更鲜活,像这黑土地上扎了根的稻苗,透着股韧劲。
赵刚搬着竹竿回来时,正撞见两人站在稻丛里说话,阳光穿过稻穗的缝隙,在他们身上织出细碎的光斑。“哟,说啥悄悄话呢?”他把竹竿往地上一墩,“我在坡上都看见你们俩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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