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第二监狱那扇厚重、锈迹与灰尘交织的深色大铁门,在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极不情愿的金属摩擦声中,缓缓地、沉重地向内打开了一道缝隙。
光线,几乎是蛮横地挤过那道缝隙,涌了进来。
张大海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洗得发白甚至有些透明的旧工装,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和他一样干瘪、看不出原色的破旧行李袋,步履蹒跚地,几乎是下意识地,被那道光推着,迈过了那道冰冷的水泥门槛。
十年了。
门外的世界,阳光灿烂得近乎残忍。那光芒像无数根细密的针,瞬间刺入他习惯了昏暗光线的瞳孔,让他眼前猛地一白,一阵眩晕。他下意识地抬起那只布满老茧和细微伤痕的手,徒劳地遮挡在眼前,脊背因为长年累月在狭小空间里的劳作和压抑,不自觉地微微佝偻着。他就那样僵硬地站在门口,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里面充满了巨大的茫然、深入骨髓的无措,以及一种仿佛置身幻境、生怕下一秒就会醒来的、战战兢兢的惶恐。
三千多个日夜的囚禁、绝望的申诉、无声的呐喊,几乎已经将他生命中所有的鲜活气与棱角都磨平了,只剩下这一具习惯于服从和沉默的躯壳。
“大海!我的儿啊——!”
一声积蓄了十年、撕心裂肺的哭喊,如同利刃般划破了监狱门外压抑的寂静。早已守候在外、翘首以盼的母亲王秀兰,像一支被拉满后骤然松开的弓弦,踉跄着、不顾一切地扑了过来。十年的风霜雨雪,十年的含辛茹苦,十年的望眼欲穿,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爆发。
她伸出那双枯瘦如柴、布满老年斑的手,死死地抱住了儿子,仿佛用尽了生命全部的力气,要将他重新塞回自己的骨血里。她的手掌颤抖着,一遍又一遍,近乎贪婪地抚摸着儿子那消瘦得颧骨高耸的脸颊,抚摸着他那相较于年龄过早斑白的两鬓,浑浊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儿子肩膀上那单薄的布料。
“出来了…出来了就好…出来了就好啊…妈在…妈接你回家…我们回家…回家…” 老人语无伦次,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每一个字都裹挟着血泪。
张大海那具仿佛被冻结了十年的僵硬身体,在母亲这滚烫的怀抱和锥心的哭喊中,开始一点点地回暖、软化。冰封的情感堤坝轰然坍塌,他笨拙地、几乎是凭借本能地抬起手臂,回抱住母亲那瘦小得令人心碎的身躯。喉咙里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住,剧烈地上下滚动着,却发不出任何一个清晰的音节,只有大颗大颗滚烫的眼泪,无声地、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一滴一滴,砸在母亲那早已花白、稀疏的头发上。
周围,几位从老家赶来的亲戚,看着这母子相拥的一幕,也忍不住纷纷背过身去,偷偷抹着发红的眼眶。几家闻讯赶来的媒体记者,默契地站在稍远的地方,用镜头静静地、充满敬意地记录下这悲喜交织、足以撼动人心的场景,没有人上前打扰这份历经磨难才换来的、脆弱而珍贵的重聚。
陆野和李伟站在不远处的警车旁,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他们的脸上没有破案后的欣喜,只有一种混合着欣慰与无比沉重的心情。欣慰于正义终得伸张,沉重于这正义来得太晚,代价太大。
过了一会儿,陆野缓缓走上前,他的脚步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他停在张大海母子面前,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
“回家了,好好陪陪老人,吃点好的,把身体养好。日子还长,一切都来得及,重新开始。”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纸条,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和联系电话,轻轻塞进张大海那只仍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里,“以后,生活上……如果遇到什么难处,或者需要帮助,别客气,可以联系我。”
张大海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眼前这位面容坚毅、眼神清正的年轻警官。他认得他,是这位陆警官,和那些他没见过面的警察,把他从这无底的深渊里拉了出来。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感激、委屈、重生后的茫然……最终,所有这些复杂的情绪,只化作了一个动作——他松开母亲,后退一步,然后朝着陆野,深深地、几乎是九十度地,鞠了一躬。这一个鞠躬,胜过万语千言。
载着张大海和王秀兰的警车,缓缓启动,驶离了这片承载了十年痛苦记忆的地方,向着那个阔别已久的、叫做“家”的方向驶去。
车窗外,阳光毫无保留地洒落在这对母子身上,温暖而真实,驱散着经年的阴冷。尽管未来的路途注定不会平坦,重新融入社会需要面对无数的挑战和异样目光,但至少,在这一刻,紧紧相握的母子手中传递的温度告诉他们——天,总算亮了。正义虽然跚跚来迟,但终究,没有彻底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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