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部里,随着陆野那句“强制休假二十四小时”的命令落下,紧绷了近一个月的弦终于缓缓松开。没有欢呼,只有一片如释重负的叹息和收拾东西的窸窣声。
“头儿,真休啊?”李伟揉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沙哑。他的生物钟似乎已经和这间充斥着咖啡因、烟草和电子设备散热气息的房间同步了。
“废话。”陆野将杯中凉透的浓茶一饮而尽,极致的苦涩让他过度使用而有些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些许,“立刻,马上,从我眼前消失。手机保持畅通,但除非天塌下来,否则别找我,找值班副局长。”
他的话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众人这才真正行动起来。周婷仔细地将她的心理侧写笔记和那本边角卷起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干预指南》收进随身的公文包;陈凯小心翼翼地将几个记录着关键数据和未破解算法的加密硬盘锁进墙角的保险柜,嘴里还无意识地念叨着一段复杂的代码;老陈则沉默地将散落在各处的案卷资料、现场照片一一归拢,动作沉稳而细致,如同他这个人一样可靠。
陆野看着他们,心中那份因“彼岸”组织阴影而始终盘踞的凝重,被这股并肩作战形成的默契稍稍冲淡。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拍了拍老陈的肩膀:“陈哥,回去好好歇歇,陪陪嫂子。”
老陈点点头,古铜色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疲惫而温和的笑意:“嗯,你也是,小赵该等急了。”
提到妻子赵晓萌,陆野冷硬的脸部线条不易察觉地柔和了一瞬。他点点头,没再多说,转身走出了指挥部大门。
外面的世界已是华灯初上,车流如织,城市的喧嚣与光亮扑面而来,与指挥部内那种高度紧张、信息高度集中的氛围截然不同,竟让他产生了一种短暂的疏离感。他深深吸了一口微凉的、带着汽车尾气和城市尘埃味道的空气,仿佛要将肺腑中积压的案卷戾气置换出去,这才迈步走向停车场。
开车回到那个不算很大,却处处充满赵晓萌精心布置痕迹的家。钥匙刚插入锁孔,门就从里面被拉开了。赵晓萌系着那条他熟悉的碎花围裙,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但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担忧和心疼,还是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
“回来啦?饭刚做好,快去洗手。”她语气轻快,自然地接过他手中的外套挂好,仿佛他只是正常下班归来。
屋里飘散着饭菜的香气,是简单的家常小炒,却比任何山珍海味都更能抚慰他饱受速食和咖啡折磨的肠胃。餐桌上摆着一个小巧的玻璃花瓶,里面插着几支新鲜的百合,散发着清雅的香气,驱散了他从外面带回来的沉闷。这一切细致入微的布置,都是赵晓萌努力为他营造的“正常生活”的屏障。
“案子……都结束了?”吃饭时,赵晓萌轻声问道,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所有可能触及血腥细节的雷区。
“嗯,主要的侦破工作结束了,后面是漫长的司法程序。”陆野夹了一筷子她最爱吃的番茄炒蛋放进她碗里,避重就轻地回答。他不想让那些黑暗残暴的细节污染这片小小的净土。
赵晓萌看着他眼下的浓重乌青和眉宇间无法掩饰的疲惫,体贴地没有再追问,只是温柔地给他盛了碗热气腾腾的汤:“那就好。这几天好好在家歇着,我买了些药材,明天给你煲汤补补。”
饭后,陆野主动收拾碗筷去厨房清洗。水流哗哗地冲刷着碗碟,带走油污,也暂时带走了他脑中的纷乱思绪。赵晓萌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丈夫宽阔却微显僵硬的背影,沉默了片刻,忽然轻声开口:“你不在家这几天,我做了个噩梦。”
陆野冲洗盘子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梦见你在一片望不到边的大雾里往前走,我怎么喊你,你都不回头。”赵晓萌的声音带着一丝极力压抑却仍泄露出来的颤抖,“我就在后面拼命地跑,拼命地追,可怎么也追不上,那雾好像要把你吞掉一样……”
陆野关掉水龙头,用毛巾擦干手,转过身,将妻子轻轻拥入怀中。她的身体柔软而温暖,带着家的安稳气息,一点点驱散着他从血腥案发现场和审讯室里带回来的阴冷与戾气。
“梦都是反的。”他低声说,下巴蹭了蹭她柔软的发顶,声音带着一种安抚的沉稳,“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
赵晓萌在他怀里安静地靠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努力扬起一个让他安心的笑容:“嗯!我去给你放洗澡水,你泡个澡解解乏。”
夜深人静,陆野躺在熟悉而舒适的床上,身边是妻子逐渐变得平稳悠长的呼吸声。身体极度疲惫,叫嚣着需要休息,但大脑却如同过度运转后无法立刻停歇的精密仪器,仍在自主地回溯、分析。“牧羊人”吴天那扭曲而冷静的面容、受害者家属绝望而期盼的眼神、老陈在清洁工灵前放下奖章时通红的眼圈、周婷对幸存者赵伟预后的谨慎评估……还有张副部长那句关于“彼岸”阴影并未随吴天落网而消散的提醒,如同无数碎片,在他脑海中旋转、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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