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那儿,谁家办白事,必请唢呐班子。
班子里的灵魂人物,是唢呐匠,尤其是指挥“百鸟朝凤”的掌号师傅。
“百鸟朝凤”本是喜庆曲子,但在丧礼上吹奏,有特殊的讲究和禁忌,称为“百鸟朝煞”,意在用喧闹的生气和百鸟虚影,送亡魂安稳上路,震慑周边窥伺的孤魂野鬼。
吹奏此曲,有三不吹:非寿终正寝者不吹;怨气深重之横死者不吹;子时之后、阴阳交替时不吹。
据说,若犯了禁忌,召来的可能就不是祥瑞之鸟,而是某些不干净的东西,甚至会把亡魂“惊”得滞留阳间。
我姥爷,就是十里八乡最有名的唢呐匠,人称“金哨子”。
他那杆祖传的紫竹唢呐,哨片据说是用特殊药水泡过的老鹰翅骨磨制,吹起来声音嘹亮穿云,能引动“鸟灵”。
他一生严谨,从不越雷池半步。
那年,邻村马大户家的傻儿子掉河里淹死了。
那孩子天生痴傻,死得又冤,属于横死,怨气不小。
马家仗着有钱,非要大办,而且要请我姥爷吹一出最排场的“百鸟朝煞”,说是要让傻儿子风风光光地走。
姥爷一口回绝:“马老爷,令郎是横死,怨气未散,吹不得‘百鸟朝煞’,容易出事。我给您吹‘哭皇天’、‘大悲调’,一样送行。”
马大户不干,觉得没面子,把赏钱翻了三倍,又托了有头脸的人物来说情。
班子里其他伙计看着那白花花的银元,也眼热,纷纷劝我姥爷:
“师父,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马家势大,咱得罪不起。再说,咱小心点吹,能出啥事?”
姥爷看着一家老小和眼巴巴的徒弟们,沉默了许久,那杆从不离身的紫竹唢呐被他摩挲得发亮。
最终,他叹了口气,像是瞬间被抽走了精气神,哑着嗓子道:
“罢了……就这一次。但有个条件,必须在日落前下葬,曲子必须在入土前吹完,绝不能拖到子时!”
出殡那天,场面极大。
马家傻儿子的棺材由十六人抬着,唢呐班子在前面开道。
姥爷穿着那件只有在最重要场合才上身的、绣着暗纹的黑色绸褂,脸色凝重地走在最前面。
到了坟地,已是夕阳西下。
姥爷看了看天色,不敢耽搁,示意徒弟们摆开阵势。
他深吸一口气,将紫竹唢呐凑到唇边。
“呜哩哇——”
一声高亢凄厉的唢呐声骤然划破黄昏的寂静,直冲云霄!
紧接着,其他唢呐、笙、镲一齐跟上,奏响了那曲《百鸟朝煞》。
起初,一切正常。
唢呐声模拟着百鸟啼鸣,时而清脆,时而婉转,在暮色中回荡。
送葬的人群被这悲壮又华丽的乐声感染,哭声都小了许多。
但随着曲子进行到高潮,天色迅速暗沉下来。
坟地周围不知何时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气温也开始下降。
姥爷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吹得越发卖力,腮帮子高高鼓起,青筋毕露。
他感觉手中的唢呐变得异常沉重冰冷,吹出的音调,似乎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尖锐的邪气。
就在这时,异变发生了!
坟地周围的树林里,突然传来了真正的鸟叫声!
但那声音绝非悦耳,而是充满了惊恐和躁动!无数黑压压的鸟儿,像是乌鸦、夜猫子(猫头鹰)之类,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扑棱棱地飞起,它们并不远离,而是在送葬队伍和棺材上空盘旋、尖啸,遮天蔽日!
“怎么来了这么多夜猫子!”
人群开始骚动,这可不是好兆头!
姥爷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怕是要坏菜!
他拼命想稳住曲调,将其引回正轨,但那唢呐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音调越发尖利扭曲,模拟出的鸟鸣声,不再像凤凰、喜鹊,反倒像是夜枭的怪笑、乌鸦的哀嚎!
雾气更浓了,带着一股土腥和腐烂的味道。
那盘旋的鸟群中,似乎混入了一些不该有的东西——一些体型过大、形状怪异的“鸟影”,它们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着红光。
“咔嚓!”一声脆响,姥爷心中一惊,是他一个徒弟手中的镲,莫名其妙地裂成了两半!
紧接着,另一个吹笙的徒弟突然像是被掐住了脖子,脸色发紫,手中的笙掉在地上,发出破败的呜咽声。
混乱像瘟疫一样在唢呐班子中蔓延。
乐器接连走调、破音,甚至有人开始胡言乱语,眼神发直。
姥爷知道,禁忌已被触犯!
这“百鸟朝煞”,召来了不该来的“煞鸟”和孤魂!
他想要停下,但那曲子仿佛有了魔力,他的嘴唇像是被粘在了唢呐上,手指也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继续吹奏出那招灾引祸的邪音!
棺材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里面传出“咚咚”的撞击声,像是那淹死的傻儿子在里面拼命挣扎!
“炸……炸尸了!”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人群顿时炸了锅,哭爹喊娘,四散奔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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