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下名字的笔尖,仿佛不是落在纸上,而是直接刺穿了自己的心脏。
短暂的麻木之后,是汹涌而来的、尖锐无比的疼痛。梅小红瘫在椅子里,泪水无声地淌了很久,直到窗外彻底被墨一样的夜色吞没,直到超市里冰柜的低鸣成为唯一陪伴她的声音。
她哭的不是失去陈伟民,那个男人在她心里的分量,早已在一次次的争吵、猜忌和最后的致命一击中消磨殆尽。
她哭的是自己曾经倾注全部心力构筑的那个“家”的幻梦,哭的是女儿小梅可能因此受到的伤害,哭的是自己被迫用如此不堪的方式去换取生存空间,哭的是那份对感情和婚姻最后的、微弱的期待,彻底化为了灰烬。
寒冷和虚脱感紧紧包裹着她。她甚至没有力气走到那张简易沙发床前,就那么蜷缩在冰冷的办公椅上,昏昏沉沉地睡去,或者说,是昏厥过去。
睡眠中也不得安宁,噩梦如同鬼魅般缠绕,破碎的奖杯、陈伟民狰狞的脸、李国庆冰冷的眼神、商贸局封条刺目的白色……交织成一幅令人窒息的图景。
她是被窗外逐渐亮起的天光和楼下隐约传来的动静惊醒的。猛地坐起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酸痛,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意识回笼的瞬间,昨夜发生的一切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带来一阵剧烈的眩晕和心悸。
她挣扎着走到窗前,撩开窗帘一角。楼下,超市的员工们已经陆续来了,但都聚在门口,没有人进去,脸上带着茫然、焦虑和窃窃私语。那张“暂停营业”的白纸黑字通知,像一道屈辱的伤疤,贴在玻璃门上。
就在这时,一辆熟悉的黑色桑塔纳无声地滑到路边停下。李国庆从车里下来,他没有看超市,也没有看楼上的窗户,只是径直走向马路对面刚刚开门的县商贸局办公楼。
小红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死死盯着对面那栋灰扑扑的建筑,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是在炭火上煎熬。
他能搞定吗?赵局长会买账吗?那个模糊的“记录”威胁,真的足够有力吗?万一……
就在她几乎要被焦虑吞噬的时候,商贸局的门开了。
赵科长带着两个人快步走了出来,脸色似乎有些不太自然,他们甚至没有开车,直接步行穿过马路,来到了超市门口。
小红屏住呼吸,手指紧紧抠着窗框。
只见赵科长对手下示意了一下,那人上前,利落地撕掉了门上的封条!然后,赵科长似乎对围观的员工说了几句什么,态度和昨天判若两人,甚至带着一点勉强的和气,然后便带着人匆匆离开了,仿佛多待一秒都会沾染上晦气。
封条……被撕掉了?
超市门口的员工们愣了几秒钟,随即爆发出小小的、难以置信的欢呼声,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成功了。
李国庆做到了。
小红猛地松开紧握的窗框,身体虚脱般地靠墙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再次湿透了后背。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了她,但随之而来的,不是喜悦,而是一种更深重的、难以言喻的屈辱和空茫。
她用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赌赢了这一局,保住了超市,却也彻底玷污了某些东西。
楼下的员工开始陆续进入超市,卷闸门被拉起的哗啦声,像是宣告着日常生活的重新开始。
但小红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在地上坐了很久,直到情绪稍微平复。然后,她挣扎着站起身,走进角落那个用隔板搭出来的、极其简陋的洗手间。
用冷水一遍遍冲洗着脸,试图洗去泪痕、疲惫和那种肮脏的感觉。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嘴唇干裂,但那双眼睛里,某种软弱的东西正在褪去,一种冰冷的、坚硬的决心,如同寒冰下的暗流,正在缓缓凝聚。
她需要化妆。不是为了掩盖憔悴,而是为了武装自己。她拿出包里那套很少使用的化妆品,粉底、腮红、口红……动作有些生疏,却异常专注。当她最后涂上那支颜色偏深、显得沉稳而有力的口红时,镜子里的人仿佛瞬间被注入了一种陌生的、带着锋芒的灵魂。不再是那个为了家庭操劳憔悴的妻子和母亲,而是一个即将走上战场的、孤注一掷的战士。
她换上了一套最利落的黑色西装套裙——这是当初竞聘百货公司副经理时咬牙买下的“战袍”,已经很久没穿过了。
衣服稍微有些宽松,更衬得她身形单薄,却也奇异地凸显出一种倔强和冷冽。
早上八点半,超市晨会时间。
员工们都已经聚集在了一楼食品区的空地上,大约二十来人,有跟着她从百货公司出来的老部下,也有后来招聘的下岗女工和农村姑娘。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但也充满了疑惑和不安,交头接耳地议论着昨天突如其来的检查和今天莫名其妙解除的封条。
当梅小红从二楼走下来,出现在大家面前时,所有的议论声瞬间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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