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原的风卷起祭坛的余烬,带着一股奇异的甜腻腥气,飘向四野。
林风静立于残墟之上,玄色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
他亲眼看着那曾被亿万生灵奉为圭臬的《天轨正录》化作的飞灰,并未如寻常尘埃般沉寂,而是在落地前一寸,诡异地凝成了一缕缕稀薄的黑雾。
黑雾无声无息,如蛇般贴着地面游走,所过之处,无论是前来收拾残局的葬仙宗弟子,还是远处劫后余生的北原牧民,凡是吸入一丝半缕者,无不身躯剧震。
他们的眼神瞬间失去了焦距,变得空洞而狂热,而后竟齐刷刷地双膝跪地,朝着那祭坛残墟的方向,五体投地,口中念念有词,汇成一片嗡鸣:“天恩浩荡,万劫不悔……天恩浩荡,万劫不悔……”
这声音不大,却像无数根淬毒的钢针,扎进林风的识海。
他心头那团不灭的心火猛地一跳,一股寒意自尾椎升起。
这不是法则的残念,更不是什么残留的神威。
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东西,一种从信仰的尸体上滋生出的剧毒。
它不需要神龛,不需要经文,它直接在人心的腐烂之处、在习惯了依赖与恐惧的懦弱中生根发芽。
“师兄!”白小怜的身影如一道白练般掠至,俏脸上满是惊骇与凝重。
她天生医灵体,对天地间的生机死气最为敏感。
就在方才,她清晰地感觉到,那些跪倒之人的生命精气,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却不可逆转的方式,顺着他们叩首的额头,渗入大地,最终归于虚无。
她的指尖萦绕着一圈柔和的绿光,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那缕黑雾,指尖立时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刺痛,仿佛被无数怨念啃噬。
她迅速收手,指尖已然乌黑。
白小怜不敢怠慢,立刻取出一只温润的白玉净瓶,催动生生神诀,一股柔和的吸力自瓶口发出,将一缕黑雾小心翼翼地收入其中。
她就地盘坐,玉瓶悬于胸前,双手结印,一连七日不眠不休。
七日之后,当白小怜再次睁开双眼时,眸中尽是血丝与化不开的悲戚。
玉瓶之中,那缕黑雾已被她以自身本源的医灵之力,炼化成了一滴晶莹剔透,却又漆黑如墨的“念髓珠”。
林风一直在旁为她护法,见状沉声问道:“如何?”
白小怜颤抖着捧起那颗念髓珠,指尖轻轻一划,珠子应声而裂。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也没有怨气冲霄的异象。
裂开的刹那,珠子内部仿佛化作了一方小世界,千万张扭曲、痛苦、却又带着一丝诡异满足的人脸在其中沉浮,他们没有嘶吼,没有咆哮,只是齐声发出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低语:“我罪当罚,我命该献……我罪当罚,我命该献……”
一滴清泪自白小怜眼角滑落,滚烫地砸在手背上。
“师兄……”她的声音哽咽,“我明白了……这所谓的‘天道’,根本不是什么秩序法则。它……它喝的是我们的魂汁。”
就在白小怜炼化念髓珠的同时,一封来自西漠的紧急战报,由赤凰战鹰送抵林风手中。
叶红绫率领的玄甲军,在黄沙深处发现了一座名为“归心”的隐秘祭坛。
战报中,叶红绫的字迹力透纸背,带着滔天的怒火。
她破开祭坛大阵时,看到的是一幅人间炼狱的景象。
坛心并非什么天材地宝,而是一座由三百具童男童女头骨堆砌而成的香炉,炉中燃烧着一种诡异的线香,其燃料,竟是那些孩童尚未完全凝固的脑髓。
此香名为“顺念香”,点燃后,能让方圆千里之内的信众,对天道的信仰愈发虔诚,永不生疑。
叶红绫当场怒发冲冠,赤凰战戟燃起熊熊的人道烈焰,一戟便将那座白骨祭坛劈得粉碎。
她在战报的末尾写道:“林风,你做得对!他们供奉的根本不是天,是一个吃人的梦!”
看完战报,林风沉默了许久。
他将那张写满愤怒字迹的纸,连同他之前收集的,葬仙宗万民写下的“问心帖”残页,一同投入了自己的心火之中。
这些问心帖上,写满了人们最朴素的疑问与愿望:“为何我勤劳耕种,却依旧颗粒无收?”“为何我虔心祈祷,妻儿依旧病死?”“我只求一家温饱,何罪之有?”
心火灼烧着这些源于人间的真实,发出“噼啪”的轻响。
渐渐的,一缕与那“信仰尸毒”截然不同,却又同样源于信念的火焰,在他掌心缓缓成形。
这火焰呈温暖的橘黄色,其中没有神圣,没有威严,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顽强。
林风将其命名为,“逆信火种”。
他随即颁下法令,命所有葬仙宗弟子,在九域九州的每一座城门之下,立起一座无字石碑,名曰“无神碑”。
碑下,则点燃一簇永不熄灭的逆信火种。
火焰很微弱,却坚定地燃烧着。
凡有靠近者,都能听到火焰中传来的一句低语,那声音仿佛是自己对自己说的:“你不欠天,你只欠自己一顿饱饭,欠家人一个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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