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六的天,带着夏初特有的清爽,露水还凝在老槐树的叶子上,宋家院子的煤油灯就先亮了。赵金凤凌晨三点就起了床,灶房里的烟囱率先冒出青烟,她系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弯腰揉面时胳膊上的肌肉绷出浅浅的纹路——面团要揉得筋道,蒸出来的喜馒头才瓷实,这是她嫁进宋家三十多年的老规矩,连掌心的薄茧都记着这份力道。
“妈,我来烧火!”林薇端着一摞干净的粗瓷碗走进灶房,额前的碎发沾着点汗,刚贴完的喜字红纸沫还沾在指尖。她把碗摞在灶台边,拿起火钳夹了块干柴塞进灶膛,火苗“噼啪”窜起来,映得她脸颊通红:“昨儿跟楚瑶剪喜字,她还说您当年的喜字是自己绣的,红绸子上还绣了槐花,真好看。”
楚瑶刚好攥着把刚摘的槐花走进来,花瓣上的露水蹭在蓝布袖口,晕出小小的湿痕。她蹲在灶台边,把槐花分成两捧,一捧撒进装喜馒头的竹篮,一捧小心收进布兜:“妈,晓云前儿跟我说,她小时候在姥姥家,每到槐花季就摘花蒸饭,说那香味能记一辈子。我想着把这花撒在新房的炕单上,既合她心意,也应了您当年的老讲究。”
赵金凤直起腰,手背擦了擦额角的汗,指尖碰了碰楚瑶手里的槐花,软乎乎的花瓣蹭得指腹发痒。她望着俩媳妇忙碌的身影,嘴角忍不住弯起来:“你们有心了。”她想起自己嫁过来的那年,也是六月,宋老实就在院子里铺了满院槐花,红轿落在花上,他红着脸说“槐花洁,娶来的媳妇心也洁”。说着就笑出了声:“那时候你爸笨手笨脚的,摘槐花还被树枝勾破了褂子,现在倒好,教着卫民做事也有模有样了。”
楚瑶也笑,手里的槐花撒得更轻:“前儿卫民还跟我讨教,说晓云喜欢槐花,要不要在自行车上也绑点。我说可别,骑车风大,花瓣吹跑了可惜,不如撒在新房里,进门就能闻见香。”
院角突然传来“哗啦哗啦”的擦车声,林薇探头看了眼:“爸又在擦那卡车呢,从凌晨就没歇着。”
赵金凤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宋老实正蹲在解放卡车旁边,手里攥着块洗得发白的破布,一点点蹭轮胎缝里的泥。卡车是去年合作社凑钱买的,平时拉菜拉化肥,车身上还沾着不少田间的土印,今天却被他擦得发亮,连车头的镀铬装饰都映出人影。
“爸,我来帮您擦车头!”卫民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他穿着件半旧的蓝布褂子,手里拎着桶清水。走近时才看见他耳尖通红,显然是想起了要迎亲的事。他蹲在宋老实旁边,拿抹布擦着车头的“解放”二字,小声说:“爸,昨儿跟您说的运输路线,我又琢磨了遍,等婚后跑几趟,说不定能把菜卖到邻县去。”
宋老实手里的布顿了顿,抬头看了眼儿子,眼里满是笑意:“你有心思就好。当年我跟你爷爷种地,一辈子就守着那几亩地,现在好了,有卡车能跑运输,有合作社能抱团,你们年轻人的日子,比我们强多了。”他想起卫民第一次带晓云回家的情景,姑娘穿着浅蓝的干部服,手里拎着两斤水果,说话轻声细语,却在聊起合作社账目时条理分明,当时就觉得“这姑娘靠谱”。“一会儿迎亲别紧张,晓云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好待人家。”
卫民点点头,耳尖更红了,手里的抹布擦得更卖力:“我知道,昨儿还跟晓云说,以后家里的活我多干,让她少受累。”
天刚蒙蒙亮,院里就热闹起来。村里的妇女们挎着篮子赶来帮忙,王大娘拎着自家的青花碗,李婶抱着叠干净的粗布巾,七手八脚地摆桌——木桌从堂屋一直拼到院子里,碗碟有青花的、白瓷的,还有两个带着豁口的粗瓷碗,却是赵金凤特意留着的:“这是当年我嫁过来时,婆婆给我的,今儿摆上,图个念想。”
孩子们围着老槐树跑,小柱子踮着脚够树上的红绸带,差点摔在地上,被楚瑶一把拉住。“慢点儿,别摔着!”楚瑶掏出块糖递给她,“等会儿新娘子来了,还有喜糖吃呢。”小柱子攥着糖,眼睛亮晶晶的:“楚瑶婶,新娘子是不是像年画里的仙女?”楚瑶笑着点头:“比年画里的还好看。”
“新娘子来啦!”村口放哨的半大孩子狗蛋突然闯进来,攥着裤脚一路飞奔,鞋跟沾着泥也顾不上擦。他跑进门时差点撞到赵金凤,被林薇一把拉住:“慢点跑,别摔着!早饭还没吃吧?灶房里有热馒头,先垫垫。”
狗蛋摇摇头,喘着气喊:“姨,迎亲的自行车队到村口了,红绸子飘得可好看了!”
话音刚落,村口的鞭炮就炸响了。噼里啪啦的声响撞在村舍的土墙上,又弹回来,红色的纸屑像碎了的晚霞,飘落在坑洼的泥土路上。路过的老黄牛停下脚步,甩着尾巴看,连趴在墙根的老狗都站起来,跟着“汪汪”叫了两声,像是在凑热闹。
村口的迎亲队伍透着股新鲜劲儿——没有花轿唢呐,八辆崭新的自行车排成两列,车把上的红绸被风吹得飘起来,像一串小灯笼。骑车的都是村里的年轻人,二柱、小海、建国,个个穿着干净的褂子,脸上带着笑。二柱骑车骑得急,褂子下摆被风吹得翻飞,还不忘回头跟卫民调侃:“卫民,你今儿这中山装真精神,一会儿见了晓云,可别紧张得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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