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猛地伸出那双一直刻意隐藏的手,颤抖着,一层层解开那缠绕着的、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旧手帕,将下面狰狞的景象暴露在昏黄的光线下——掌心布满密密麻麻、新旧交叠的水泡,有的已经磨破,露出鲜红的嫩肉,周围皮肤红肿发炎,还有几道被粗糙纱线划出的血口子。这双本应纤细白皙、属于花季少女的手,此刻看起来触目惊心。“阿伯吉,您看……您看看……”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颤抖,“疼……真的很疼……身上没有一处不疼的……可是我能忍!我必须忍!我真的……真的不想再当任何人的累赘了!我想读书啊,阿伯吉!”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的,积压了太久的委屈和绝望,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一个小小的宣泄口。
郑汉采的目光,像是被磁石吸住了一样,死死地钉在女儿那双伤痕累累的手上。那一道道伤口,仿佛不是刻在银珠的手上,而是刻在了他的心上,用烧红的烙铁一下下烙下,带来一阵阵尖锐至极、几乎让他无法呼吸的绞痛。一股排山倒海般的羞愧、心痛和巨大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身为人父!他身为人父啊!竟然懦弱无能到这个地步,让自己年幼的女儿,为了一个最基本的读书机会,被迫去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用健康和尊严去换取微薄的钞票!而他自己呢?却只能日复一日地蜷缩在这个令人窒息的家里,听着妻子对女儿无休止的贬低和苛责,大部分时候,只能选择可悲的、沉默的逃避!
“银珠啊……我……我苦命的女儿啊……” 郑汉采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他伸出那双粗糙、却明显缺乏力量的手,想要去触摸女儿的伤口,指尖在即将碰到的瞬间又像被火焰烫到般猛地缩回,最终只能无力地垂落在身体两侧,紧紧攥住自己的裤缝。他的眼眶迅速泛红、湿润,里面翻涌着几乎要溢出来的、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愧疚和痛苦,“是阿伯吉没用……是阿伯吉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你哈莫尼闭眼前的嘱托啊……我……我枉为人父啊……” 他语无伦次,声音哽咽,充满了深深的自责。
看到父亲眼中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愧疚和痛苦,银珠知道,自己精心计算的情绪攻势,已经成功了一大半。她趁热打铁,语气忽然放缓,带上了一种刻意伪装的、柔软的、近乎哀求的依赖,但眼底深处,却依旧燃烧着不屈的火焰:“不,阿伯吉,您别这么说……千万别这么说。我知道,我知道您心里是疼我的,您和哈莫尼一样,是希望我好的。您看,您不是一直在坚持写作吗?” 她非常精准地将话题引向了父亲内心深处唯一的精神绿洲和脆弱点,“那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是我们在这个家里,唯一一点对未来的念想,对不对?我现在拼命打工,吃这些苦,就是为了能顺顺利利地去读高中,将来考上大学,真正像哈莫尼期望的那样,成为一个有出息、能自立、甚至……甚至能帮到家里的人。阿伯吉……” 她仰起布满泪痕、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可怜的小脸,用一种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的目光,死死地望着父亲,仿佛他是她在这片绝望泥沼中唯一的救命稻草,“我求求您……替我守住这个秘密,好吗?就当成全我,也当成全您心里那份对文学的念想,行吗?我求您了!”
就在银珠(上官银珠)用尽心力表演、试图牢牢绑定父亲的同时,在她意识的深海底层,一个极其微弱、带着恐惧和瑟缩的声音,如同涟漪般轻轻荡漾开来:‘……好可怕……阿伯吉的眼神……好痛苦……我们这样逼他……真的对吗?万一……万一被阿妈发现……会不会连累阿伯吉也……’ 这是属于原主郑银珠的灵魂碎片,那个在母亲常年打压下变得胆小怯懦的本性,在关键时刻流露出的不安。但这丝犹豫,瞬间就被上官银珠更强大的生存意志压了下去:‘闭嘴!不逼他,我们连最后的机会都没有!想活下去,想读书,就只能这样!’
郑汉采的内心,正在经历着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理智像个严厉的法官,在耳边嘶吼:隐瞒妻子是错!纵容女儿打工是错!身为父亲失职是错!大错特错!但情感却像一头失控的野兽,在胸腔里冲撞:女儿含泪的恳求、她眼中那簇在绝境中依旧不肯熄灭的希望之火、她那双伤痕累累的手、还有她将自己那微不足道的文学梦想与她的未来捆绑在一起的说法……这一切,都像无数只手,拉扯着他,让他无法转身离开。他想起母亲临终前,枯瘦的手紧紧抓着他,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期盼:“汉采啊……银珠……那孩子像你啊,是块读书的料……你一定……一定要让她念下去……”;想起银珠那些被妻子随手扔在角落、却总是名列前茅的成绩单;想起自己那尘封已久、却因女儿悄悄鼓励而重新燃起一丝火花的文学梦……这个家,早已在妻子的强权、偏爱和无穷无尽的抱怨中,变成了一潭令人窒息的死水。或许,银珠的这份超出年龄的狠劲和决绝,才是唯一能砸破这潭死水、带来一丝生机的石头?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