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标目前下榻在‘希望之锚’移动城市的‘鼹鼠之家’旅馆,317房间。”维克多的声音依旧平稳,像是在朗读一份产品说明书,“同行者包括一名具有显着莱塔尼亚贵族特征的青年男性,一名身患重病、行动不便的卡普里尼族女性,以及一名……”
他罕见地停顿了半秒,才继续道:
“……一名沃尔珀族幼女,年龄推测八至九岁,名字是贝拉。”
贝拉……沃尔珀小女孩……
晓歌翻动档案页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她的呼吸在那一刻似乎漏跳了半拍。
目光迅速扫过后续的资料,果然在附件中看到了那个小女孩的照片——一张看起来是偷拍的角度,画面有些模糊,但依然能看清那一头略显凌乱的、属于沃尔珀族的棕色头发,以及那一双因为惊恐或不安而睁得大大的、宛如琥珀般澄澈的眸子。
这双眼睛,猛地刺痛了晓歌记忆深处某个柔软的角落。她想起了几年前在多索雷斯,那个她以家庭教师身份潜伏的短暂时期。
她照顾过的那个雇主家的小女儿,也有一双这样清澈、不谙世事的眼睛,总是充满信任地拉着她的衣角,用软糯的声音央求:“老师,再给我读一个故事,好不好?”
“为什么……”
晓歌的声音有些干涩,她抬起头,看向维克多那张毫无波澜的脸,
“……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
维克多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得近乎残忍:
“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晓歌。或者说,‘无声者’。”
他刻意加重了她的代号,像是在提醒她摆正自己的位置。
“雇主出了三倍的常规价钱,并且承诺,在任务圆满完成后,额外提供足够半年使用的、最高品质的抑制剂。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晓歌当然清楚。半年的抑制剂,而且是最高品质的!这意味着她可以暂时摆脱组织每月一次的钳制,获得一段前所未有的“自由”时间。
或许,她能利用这段时间,找到真正治疗矿石病的方法?或者,至少可以逃离这个国家,找一个偏僻的地方,像个人一样度过最后的日子……这诱惑是如此巨大,如此现实,像黑暗中唯一的光,照亮了她绝望的前路。
可是……
代价呢?
用那个名叫贝拉的小女孩,以及那个重病的卡普里尼女人的生命作为交换?还有那个眼神锐利的年轻人……他们究竟做了什么,必须被如此彻底地清除?
“我……”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拒绝?质疑?还是可悲地讨价还价?
“记住你的身份,‘无声者’。”
维克多站起身,动作优雅地整理了一下原本就无比平整的西装领口和袖口,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压力,
“你不是救世主,也不是法官。你只是组织的一件工具,一个负责清除目标的杀手。完成任务,领取报酬,活下去。或者……”
他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手上,侧过头,留下最后一句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话:
“……成为下一个需要被清除的目标。你自己选。”
“咔哒。”
门被轻轻关上,房间里彻底陷入了寂静,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以及晓歌自己有些紊乱的呼吸声。
她独自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仿佛维克多带走的不只是他这个人,还有房间里最后一丝稀薄的空气。沉重的压抑感从四面八方涌来,几乎让她窒息。
她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挪到窗边,撩开脏兮兮的窗帘一角,望向外面被雨水笼罩的、模糊不清的世界。雨水在玻璃窗上划出一道道蜿蜒曲折的痕迹,如同她此刻纷乱复杂、找不到出口的心绪。
左肩下方的刺痛感变得愈发清晰和强烈,源石结晶仿佛在皮下游走,时刻提醒着她现实的残酷与身体的背叛。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霉味、灰尘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那个冷藏箱的化学制冷剂的味道。
她转身,走回桌前,打开了那个银白色的箱子。两支装着湛蓝色液体的抑制剂静静地躺在黑色的缓冲海绵中,散发着幽冷而诱人的光泽。
她取出一支,冰凉的触感透过玻璃传递到指尖。她熟练地用配套的注射器抽取液体,挽起左臂的袖子,露出白皙手臂上几个不易察觉的旧针孔。
当冰凉的针尖刺破皮肤,蓝色药液缓缓推入静脉时,她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因为生理上的不适和心理上的挣扎而微微颤动。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再次浮现出档案上那个沃尔珀小女孩——贝拉的照片。那双怯生生的、琥珀色的眼睛,与记忆中多索雷斯那个孩子的笑脸不断交替、重叠。
抑制剂带来的短暂清凉感开始在血管中扩散,暂时压制了矿石病的不适,却也让她过度敏锐的感官捕捉到更多细节——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又快又轻,像一只被无形之手紧紧攥住、徒劳挣扎的鸟儿;血液流动的声音在耳畔嗡嗡作响;窗外雨滴敲击不同物体发出的细微差别声响,都清晰可辨。
这种状态有利于战斗,却不利于思考,尤其不利于她此刻想要进行的、关于良知与生存的艰难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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