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像一层沉甸甸、饱含水汽的灰布,低垂地笼罩着洼地。仓库那扇沉重的破门板被推开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搅动着门外黏稠的空气。叶梦情一家走了出来,身后是发酵粪肥散发出的微弱暖意和滴答的雨水声。
林倾城走在最前,那把青灰色的锄头被他随意地扛在宽阔的肩上,粗布衣衫下是虬结有力的臂膀轮廓。他脚步沉稳,踏在泥泞的地面上,留下清晰而均匀的足印。叶梦情紧随其后,一手牵着小宝,一手牵着小凤。两个孩子穿着浆洗得发白的旧衣,小脸紧绷,带着对未知环境的警惕。球球则迈着小短腿,灵活地在他们脚边穿梭,湿润的鼻头不时翕动,金棕色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浓雾深处。
按照契约上模糊的方位描述——“青石镇西洼地灵田(编号:丁字柒叁)”,他们沿着仓库后方泥泞的小径,向西摸索。脚下是板结、龟裂的黑色硬土,踩上去发出“咔嚓”的脆响,几乎没有一丝活气。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湿腐气息,混合着灰雾特有的、令人窒息的沉闷感。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浓雾中隐约出现了一道歪歪扭扭、由枯死灌木和断裂木桩勉强构成的“篱笆”。篱笆早已朽烂不堪,被灰雾侵蚀得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如同垂死巨兽的肋骨,凄凉地戳在泥水里。篱笆围拢的范围极大,一眼望不到边际,但里面并非沃土,而是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荒芜。
这就是丁字柒叁号田。
叶梦情的心沉了下去。
眼前的景象,比想象中更加触目惊心。田地的边界模糊不清,深深浅浅的泥沼和水洼遍布其间,浑浊发黑的水面上漂浮着一层油亮诡异的暗绿色浮沫。没有水的“旱地”部分,则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粘腻湿滑的青黑色苔藓,如同溃烂的皮肤。苔藓之下,是板结如铁的黑色硬土,裂缝纵横交错,如同大地的伤疤。几株扭曲、焦黑的枯树桩如同垂死的守望者,孤零零地矗立在视野尽头,枝桠光秃,指向灰蒙蒙的天空。
空气中,除了浓雾的沉闷和水的湿腐,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铁锈混合着硫磺的刺鼻气味。这气味钻进鼻腔,带着一种微弱的麻痹感,让人精神都变得有些萎靡。田地边缘靠近篱笆的地方,能看到几处焦黑的痕迹,像是被强酸腐蚀过,周围的苔藓呈现出病态的枯黄色。
“这…这能种东西吗?” 小凤看着脚下一片浑浊、冒着诡异小泡的泥沼,小脸发白,下意识地往叶梦情身边缩了缩。脚下的泥地踩上去软塌塌、滑腻腻,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凉气。
小宝则皱着鼻子,小脸露出痛苦的表情:“妈妈,好难闻…像…像坏掉的鸡蛋和铁锈混在一起…” 他揉着自己的小肚子,似乎那气味让他很不舒服。
球球也显得异常焦躁,它不再到处嗅探,而是紧紧贴着林倾城的裤腿,喉咙里发出低低的、不安的呜咽,金棕色的瞳孔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浓雾笼罩下的死寂田地。
林倾城停下脚步,目光沉静地扫过这片死域。他扛着锄头的手臂肌肉微微隆起,那青灰色的锄刃在灰暗的光线下,似乎流转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光晕,快得如同错觉。他伸出脚,用脚尖在一块相对干硬的板结黑土上蹭了蹭。覆盖的苔藓被蹭开,露出下面深褐色的、毫无生气的泥土,坚硬得像石头。
“地,死透了。” 林倾城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如同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他憨厚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却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凝重。
叶梦情松开两个孩子的手,走到田埂边缘——如果那还能称之为田埂的话。她蹲下身,无视泥泞沾污了裤脚,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拨开一片滑腻的青黑色苔藓。指尖触碰到下面板结的黑土,入手冰冷坚硬,如同铁块。她用力抠了一下,指甲缝里只带出一点深褐色的粉末,散发着那股铁锈混合硫磺的刺鼻气味。土壤里感觉不到任何水分和松软,更没有一丝属于沃土的、孕育生命的活力。这根本就是一块被诅咒、被彻底榨干、又被灰雾毒液反复浸泡过的废土!
她的目光落在苔藓覆盖下隐约可见的几道深深的犁沟痕迹上。这些痕迹已经非常模糊,被苔藓和板结的泥土半掩,歪歪扭扭,深浅不一,透着一股绝望的挣扎感。这应该是前任灵植夫张老伯留下的最后印记。可以想象,当初他拖着瘸腿,在这片死地上挥汗如雨,播下劣等灵种,最终收获的,恐怕只有契约上那冰冷的债务和深入骨髓的绝望。
“钱家…好狠的心肠。” 叶梦情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压抑的寒意。这份契约,不仅苛刻,更是恶毒地将人绑在这样一片绝地之上,榨干最后一丝价值,然后弃如敝履。
“傻儿,” 叶梦情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目光投向林倾城,“试试?”
林倾城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话语。他放下肩上的锄头,走到一片相对开阔、没有积水的硬土区域。那青灰色的锄头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不再是破败的农具,而是一件沉寂多年的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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