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
皇城内外水汽氤氲,青石板泛着冷光,倒映出残破的屋檐与低垂的天色。
护城河刚退去的洪水还挂在柳枝上滴答作响,像是大地未干的泪痕。
而在九机阁外围那座废弃祠堂前,暗卫已布下铁桶阵。
香炉冷透,案上半张“驱邪符”残烬未灭,墨迹扭曲如蛇,竟与昨夜告示墙上的油渍线隐隐相连——那是用特制松脂油拓印模版时留下的痕迹,精密、重复、系统化造谣的铁证。
地牢深处,火光摇曳。
三名盲从信徒跪伏于地,衣衫褴褛,眼神涣散。
老灯匠双手颤抖,烫伤遍布指节,声音沙哑却带着哭腔:“我们……只是怕啊。”
“怕什么?”萧无咎立于阴影边缘,玄袍未湿,语气却比雨水更寒。
“怕再回到点不起灯的日子!”老人猛地抬头,眼眶通红,“从前夜里黑得连饭都看不清!是她造的灯,便宜、耐烧、不会炸……孩子们能读书了!可他们说那是妖火,用了会遭天谴……我们不敢不信,也不敢全信……”
话音落下,牢中一片死寂。
墨七弦站在外廊听着,指尖轻轻摩挲一枚铜齿轮——那是“简构安全灯”的核心稳焰簧片,结构简单到连学徒都能三天学会组装。
她没有进去,也没有下令重罚。
片刻后,她转身对随行学徒道:“去库房取五十盏‘简构安全灯’,送到城南贫民区,每户一户。”
学徒迟疑:“可他们是传谣的人。”
“谣言因恐惧而生。”她淡淡道,“要灭火,先断风源。光若只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就永远会被当作神迹;只有当它铺满街巷,成为寻常,才不会再被畏惧。”
三日后,夜幕降临。
城南原本漆黑的街巷,竟亮起点点微光。
那些灯壳粗糙却坚固,玻璃罩内火焰稳定不跳,底座刻着一行小字——
“不信我,信你的手。”
有母亲借着灯光教孩子描红写字,笔尖落在纸上沙沙作响;一位独居老妇用它热了一碗粟米粥,蒸汽模糊了她眼角的皱纹。
邻家孩童围坐在灯下,翻看从天工墟流出的《机关启蒙图册》,指着齿轮问:“娘,这也能转起来?”
小篾儿悄悄摸遍整条街的灯壁,最后停在一盏前,掌心贴着温热的金属底座,轻声说:
“原来光,真的不用求神。”
与此同时,护城河东段堤坝在深夜发出一声闷响,如大地深处传来叹息。
河水拍岸,浪头已漫过警戒线。
值守士兵正欲鸣锣上报,却发现十余名持铜牌的匠人已冒雨赶到——那是天工墟认证的“协工令”,平日用于参与公共机关维护。
他们二话不说,翻开随身携带的《天工律·水利篇》,逐项检测堤体结构。
很快发现支撑桩群因长年浸水腐蚀严重,若再遇洪峰,极可能坍塌。
一名老木匠立即喊出术语:“启动‘顶撑回力架’预案!三级承压,交叉锚定!”
这是墨七弦三年前为应对突发汛情设计的应急方案,曾被工部批为“多此一举”。
此刻,十几人合力将预制铁木支架打入松软河床,加固横梁,导流分流。
雨水顺着他们的斗笠滴落,手中的工具却稳如磐石。
天光破晓,洪水退去,堤坝安然无恙。
众人并未散去,反而围在一起绘制改进图纸,准备呈报工部。
徐文昭匆匆赶来,看着眼前这一幕,久久不语。
一名青年匠人抬起头,直视他:“大人,这次救人的法子……还能不能算她的?”
徐文昭望着晨曦中那一枚枚沾泥带水却熠熠生辉的铜牌,终于低声道:
“该算的,从来就没变过。”
他转身离去,袖中藏着一封密奏草稿——
《请设工理试院疏》已成,明日便要递入御前。
必须建立一套——可测、可验、可复现的规则。
而远在西郊,天工墟废墟清理现场。
负责挖掘危迹残垣的地舌——那个天生聋哑、力大无穷的掘工少年——忽然停下动作。
他双目圆睁,疯狂拍打一面看似普通的残墙,拳头砸得砖灰飞扬。
墨七弦闻讯赶来,目光一凝。
她蹲下身,拂去墙面浮尘,指尖触到底层石灰的异样质地——太密,太整,不像自然剥落。
这种密度,只有人工夯筑并掺入骨胶与细麻丝才会形成,且年代不过三十年。
“拆开它。”她下令。
锤凿落下,石灰簌簌崩解。
一块伪装成墙体的活动暗门缓缓显露,其后幽深不见底,隐约可见层层叠叠的竹简堆积如山,封皮上依稀可见古篆铭文,纹路竟与星轨同简同源!
更令人震惊的是,这些文献并非普通典籍——它们以“条件编码”书写,类似二进制逻辑语言,用阴刻阳刻交替记录信息,需特定解码方式才能读取。
这不是档案库。
这是一座加密的知识中枢。
墨七弦取出怀中“逆向解析仪”——由她亲手打造的光学投影机关,结合了棱镜折射与微型齿轮阵列,能将符号转化为可视逻辑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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