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金,洒在“人人皆匠人”那块嵌入泥土的木匾上,朱砂大字泛着微光,仿佛被天地之力铭刻。
铜铃第三声余音未散,山谷静得能听见露珠从檐角坠落的轻响。
可这寂静,只持续了一瞬。
南方河滩,六岁牧童蹲在沙地,枯枝划过细沙,一圈、两圈,齿与齿咬合,严丝合缝。
他不懂什么叫传动比,可手指就像被什么牵引着,画完还用脚踩了踩沙土,嘀咕:“这样……就不会打滑。”
百里之外的山道上,樵夫放下柴担,盯着手中弯曲的树枝看了半晌。
忽然蹲下,折三根短枝扎成三角支架,再搭横梁——竟是墨七弦早年设计的轻型吊臂雏形。
他挠头:“奇怪,昨夜梦里就见她站在火炉边,指着这玩意儿说‘压不垮’。”
更北的边关城墙上,一名戍卒默默用刀尖在石砖上刻下一排符号:F?L? = F?L?。
他不识字,但昨夜掌心发烫,脑中浮现一个声音,像风穿过齿轮间隙,低语着“力要省,臂要长”。
而在天工墟祖祠前,河图翁跪坐于尘土之中,老泪纵横。
他面前的土墙上,密密麻麻铺满了新浮现的圈点图——不再是过去那种单线传承的机关谱系,而是如血脉般四通八达的网状结构,节点闪烁,明灭不定,仿佛亿万颗头脑正同时运算、同步共鸣。
“她没走……”他颤声喃喃,“她在我们脑子里活下来了。”
这不是神器,不是幻觉。
是墨七弦以血为引,将基础物理法则拆解成最原始的认知碎片,混入童谣、陶片、游戏之中。
如今,这些碎片正在千万人的感官记忆里重组——有人靠触感,有人凭动作,有人依直觉,竟自发还原出机械逻辑的底层脉络。
知识,终于挣脱了文字的牢笼。
石牙召集少年工坊时,眼神前所未有地亮。
《汲水十诀》已传遍村落,风力磨坊扩建迫在眉睫。
可难题立刻浮现:竹木承重不足,传统榫卯接连崩裂,工匠们束手无策。
“再试一次?”有人提议。
“试十次也没用,材料撑不住。”另一人沮丧摇头。
就在这时,角落里一个从未开口说过话的哑童突然冲上前,抓起炭条,在木板上疾书猛画——交错斜撑,三角加固,纵向牵连,横向分载。
众人愣住。
这结构他们从未见过,可看着看着,竟觉得无比熟悉。
“等等!”泥母猛地站起,瞳孔一缩,“这……这是桁架!”
她死死盯住那孩子,脑海中电光石火闪过一幕——去年冬,这孩子摔断腿,墨七弦亲自为他接骨,用的是自己发明的可调式金属支架,原理正是这种交叉支撑结构。
那几天,孩子整日摸着腿上的铁架,一摸就是几个时辰……
原来,触感也能遗传。
“传下去!”泥母声音陡然拔高,“所有废弃傀儡残骸,全部开放!任孩童拆解、拼装、砸烂重来!谁拼出能动的东西,当场授‘小匠印’!”
命令如风扩散。
当晚,天工墟的废料场燃起篝火。
孩子们抱着断裂的齿轮、扭曲的连杆,在火光中敲打、组装、试验。
失败?
没关系。
摔坏?
再来。
笑声、争吵声、金属碰撞声交织成一片。
一夜之间,三十七个“会动的小东西”诞生——有靠风力转圈的鸟,有用脚踏驱动的水泵模型,甚至还有一个能缓慢爬行的六足铁虫。
而它们共同的特点是:没有一张图纸,全凭手感和记忆拼凑而成。
黄河渡口,危机骤现。
运粮船队遭遇急流,一艘满载稻谷的大船倾覆,粮袋沉入浑浊河水。
老艄公闭眼摩挲舵柄良久,眉头紧锁。
忽然,他睁开眼,嘶哑下令:“加尾鳍!可调倾角的那种!”
属下愕然:“哪来的图纸?谁教过您这个?”
老艄公不答,只是反复用手比划着波浪起伏的弧度,嘴里念叨:“她修船那会儿……总说水流要有‘回应’……”
工人们半信半疑照做。
当可动尾鳍安装完毕,船身竟奇迹般稳定下来,逆流而上如履平川。
消息飞速传开。
各地码头、驿站、村寨,开始自发组织“手感匠团”——那些不识字的农夫、渔夫、铁匠,仅凭曾触摸过墨七弦造物的记忆,凭着肌肉里的印象,复现出一个个精巧机关。
技术不再依赖师徒口授,而是通过身体的记忆,悄然蔓延。
文明的火种,已从精英的秘典,落入凡人指尖。
这一夜,萧无咎策马巡边。
玄袍猎猎,孤影穿行于荒原月色之下。
他本为查探北境异象而来,却在途经一处干涸河床时,忽觉大地微微震颤。
抬眼望去——
远方地平线上,隐约有百人列队前行,步伐整齐,如钟摆般精准。
每人肩扛一根青铜管,长短一致,表面刻满细密纹路,在月光下泛着幽冷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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