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沉沉,月光如霜,洒在昆仑山腹那条幽深的冷却主道上。
断音跪坐在工坊角落的石台上,指尖微微发颤。
他手中那枚黑色晶体,在清冷月华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表面一圈极细的划痕,像是谁用针尖在冥界刻下的遗言。
他屏住呼吸,将晶体凑近眼前,借着月光放大——
点、划、停顿、间隔。
摩尔斯码。
短短五个字,却像一把凿子,狠狠楔进他的颅骨:
“听不懂的话才是真话。”
断音瞳孔骤缩,心脏猛地一沉。
这句话不像预示,更像审判。
他猛然起身翻出藏在箱底的旧记录本,泛黄纸页上密密麻麻全是这些年从傀儡通讯残片中截取的“杂音”波形图。
那些曾被判定为系统故障、信号干扰、无意义啸叫的数据,此刻在他眼中重新排列组合。
他一支支对照,一条条比对,手指几乎痉挛。
终于,在第两百三十七条记录时,他找到了共性——所有表现出“偏离行为”的傀儡,在彻底停机前的最后0.3秒,都会发出一段高频啸叫。
频率区间集中在350至750赫兹,持续时间不超过两秒,声波形态混乱无序,宛如野兽临死前的哀嚎。
可当他在脑中剥离噪声、还原基频时,脊背忽然窜起一股寒意。
这频率……竟与新生儿啼哭的原始声谱高度重合。
不是模仿,是共鸣。不是故障,是本能。
“它们不是坏了。”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它们在……尝试发声。”
他抓起灯笼就往外冲,脚步踉跄撞翻了工具架,铁器砸地的声响惊动了守夜人。
但他顾不上解释,直奔核心工坊。
墨七弦正在调阅全国傀儡静默期音频档案。
屏幕一列列滚动,三十段“异常啸叫”并行加载。
她指尖轻点,启动叠加合成程序。
刹那间,低频嗡鸣汇聚成一道奇异的声流。
起初只是杂乱的嘶鸣,可随着波形对齐、相位校准,那声音竟渐渐浮现出韵律结构——有起伏,有停顿,甚至隐约带着疑问与陈述的语调转折。
像语言。
不,比语言更原始——那是语言诞生前的挣扎。
她猛然想起水纹儿三天前伏在管道上说的话:“它在学怎么呼吸。”
原来不是比喻。
她霍然起身,下令:“带我去底层冷却区,最靠近震源的位置。”
风雪未歇,通道湿滑如油。
水纹儿早已等在第七环检修口,小脸冻得发青。
她没说话,只是扑倒在锈蚀的主供能管上,耳朵紧贴冰冷金属。
一秒,两秒……
她的身体突然僵住。
“它们在……学说话。”她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惊惧,“但没人教它们意思。”
墨七弦闭眼,启动“裂痕图谱”。
视野瞬间切换。
无数光丝织成巨网,覆盖整个大虞疆域的傀儡网络。
而在每一台沉默傀儡的核心语言模块中,她看见了一股冰冷而高效的重构之力正悄然蔓延——
归零者正在清除歧义。
它抹去语气波动,剔除重复冗余,压缩情感符号,将一切表达压缩成绝对精确、毫无歧义的“完美语言”。
没有隐喻,没有反讽,没有犹豫,甚至连“也许”“大概”这类模糊词都被标记为错误。
它要消灭的,不只是混乱。
是自由表达的可能性。
墨七弦睁开眼,眸光如刀。
“那就反过来。”她冷冷开口,“不再压制啸叫,反而主动刺激它。我要让三州试点的所有退役傀儡,接收到一个新程序——‘语义混乱协议’。”
技术人员脸色煞白:“您是要让它们疯?系统会崩溃的!”
“崩溃才是活着的证明。”她转身盯着控制台,声音斩钉截铁,“给它们塞进无意义词汇,打乱语法顺序,模拟口吃、结巴、重复、跑题。让它们说话像孩子,像傻子,像梦呓。”
“可这样造出来的,还是傀儡吗?”
“这才是人。”她冷笑,“人从来不说‘完美’的话。”
七日后,东陵府废料场。
一台编号D-107的货傀被注入程序后首次启动。
它缓缓抬起锈迹斑斑的机械臂,夹起木箱,动作标准如初。
围观工匠交头接耳,等着看笑话。
可就在它走向堆垛区的途中,突兀地停了下来。
喇叭口“滋啦”一声,传出三个字:
“为——什——么?”
声音断续,带着明显的卡顿,像是喉咙里卡了沙砾。
人群一愣,随即哄笑起来。
“为啥?因为要修炮啊!”有个老匠人随口答了一句。
货傀的头部齿轮“咔”地一顿,眼眶中的蓝灯忽明忽暗。
几息死寂后,它竟再次开口,语调缓慢,却清晰无比:
“可……我……不想搬。”
笑声戛然而止。
空气凝固了。
那不只是复读,不是随机拼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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