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耕的风掠过山岗,带着泥土翻新的腥气与草木萌发的清冽。
大虞王朝的田垄上,犁铧翻土的声音此起彼伏,可今年的田野,却与往年不同。
铁牛不耕田,风筝牵播种。
一架由竹骨绢面拼成的“飞鸢架”在坡地上空盘旋,尾端拖着三根麻绳,连着地面上的木制耧车。
风势一起,那耧车便自行前行,种子如雨点般精准洒入沟壑。
远处水渠边,一只铜壶斜倚石台,壶腹随日照缓缓胀起,内部机关感应温差变化,定时启闭出水口,清流汩汩注入干渴的稻田。
新任工部尚书周慎行骑马缓行于阡陌之间,身后随从捧册执笔,紧张记录眼前所见。
“这……这些都是民间自造?”地方官额头冒汗,声音发颤,“下官失察,请大人治罪!”
周慎行未答,只抬手制止。
他翻身下马,走到那风筝耧车前,细细查看其结构:主轴以桑木为骨,关节处嵌铜环减阻,牵引绳采用蚕丝混麻编织,抗拉且轻盈——无一物出自官坊,却处处透着巧思。
“谁设计的?”他问。
一农夫挠头:“村东张婆,说梦见个白头发阿姐教她‘顺风借力’,醒来就做了这个。”
周慎行怔住。
白发阿姐。
他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三年前那个雷雨夜,草庐中仰望苍穹的身影。
那时他还跪在地上捡拾《谜典》残页,指尖颤抖,心如刀割。
他曾是禁械令最坚定的推行者,亲手焚毁三百六十卷“奇技淫巧”图谱,拆毁十七座民间水利机坊,以为自己在守护纲常。
如今才知,他烧掉的是活水,拦住的是春风。
“不必请罪。”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把这些都记下来。凡有益民生之器,不论出处,一律归档,编号存案。”
随从愕然抬头:“大人,这……不合祖制啊。”
“祖制?”周慎行冷笑一声,指向田间,“你看看,哪一件不是百姓用命试出来的?旱灾逼出温控壶,山崩催生听雷法,台风教会她们织风脉图——这才是真正的‘天工开物’!我们管它叫妖术,可它救的人,比庙里那些泥胎多得多!”
一行人继续前行,途经一座荒坡小庙。
本该供奉山神土地之处,却立着一尊粗糙木偶:用老槐木雕成,脸上涂着褪色红漆,一手拄拐,一手提壶。
底下压着一块石板,刻字歪斜:
送水老爷,发明人:不知姓名的老奶奶。
香火缭绕,供品丰盛。
周慎行静静伫立良久,忽然解下乌纱官帽,整衣正冠,在那木偶前深深一拜。
随从惊骇欲呼:“大人!此乃野祀庶民,岂能——”
“住口!”他厉声打断,眼底泛红,“我曾亲手烧过她的书,砸过她的泵,骂她是蛊惑人心的巫媪。可现在呢?她的‘送水法’养活了七个村子,连井底淤泥都学会了怎么自己往上爬!”
他直起身,声音沙哑:“她没名字,也没碑文。可她的机关还在转,她的水还在流。你说,谁才是真神?”
众人默然。
归途中,细雨初歇。
消息早已传开——工部不再查缴民间机关,反而设“百工录”收录奇技。
乡野之间,人人奔走相告,作坊重燃灯火,孩童争相拆解旧物,试图拼出自己的“第一件”。
而在城南集市一角,谜娘子的说书摊前围满了人。
今日主角并非她,而是一个约莫十二岁的哑巴少年。
他站在布帘前,双手翻飞,如蝶舞枝头。
“母鸡不下蛋——”谜娘子在一旁解说,“为何?肠子打结了!看好了——”
少年双臂交叉后猛然反转,模拟齿轮逆向咬合;接着右手指尖抵左手掌心,缓缓推动,象征动力传导恢复。
围观者无论识字与否,皆豁然顿悟:原来是传动轴卡死,只需反向轻拨即可重启。
又有人问:“三齿咬两轮怎么修?”
他立即十指交错,模拟齿比错位,再以拇指撬动食指,示意更换中间惰轮。
动作简洁,原理清晰。
人群爆发出喝彩。
角落阴影里,一人静立不动,玄色斗篷遮面,唯有腰间玉佩隐现金纹龙首——正是肃王萧无咎。
他看着那少年用手势演绎“杠杆借力”,一根虚拟支点撑起千钧之势,眼中骤然闪过一丝震动。
这不是权谋,不是兵法,也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种掌控之术。
这是另一种语言——直接、透明、无法隐瞒的真理之语。
散场时,他上前一步,取下腰间玉佩递出。
谜娘子笑着摆手:“王爷,我们现在不卖故事,只传手艺。”
他一怔,随即轻笑:“好。”
转身离去,脚步沉稳,心中却波澜汹涌。
当夜,王府烛火通明。
他亲拟《百工开放策》,洋洋三千言,废除《禁械令》残余十三条,奏请设立“民间巧匠榜”,凡创新有益者,不论出身贱贵,皆予登记嘉奖,官府提供材料与试验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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