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脚,风车第七次完整旋转。
叶片切开气流的声音已不再陌生,反而成了山谷的脉搏。
水渠里清泉奔涌,田埂边新苗初绿,连最固执的老农也开始学着用齿轮记账——三齿代表三斗米,一环套一环,错不了。
可千里之外的洛阳,却在燃烧。
急报传到共议工坊时,周慎行正教孩子们辨认铜钉残片中的星髓晶体折射角。
他接过密信的手顿了一下,指节泛白,纸页几乎被捏碎。
“三股势力,当街火拼。”他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扰了这片刚萌芽的安宁,“死十七人,伤四十九,市集焚毁三成。”
小石头没抬头。
他坐在风车投下的阴影里,掌心摊开,空无一物。
那里曾嵌着启智铜钉,如今只剩一道浅淡光痕,像被烙铁烫过又愈合的皮肤。
“他们争什么?”他问。
“争你埋下的那枚‘火种’。”周慎行将信递过去,“镜面姬说它已在王府金匣封存,钱眼郎亮出十二枚‘真传铜钉’,断秤翁更狠——把《伪钉图谱》印成价目表,按两称卖。”
小石头终于抬眼,目光清澈得不像个十二岁的孩子。
“他们不明白。”他说,“那不是钥匙,是锁链的模子。”
风掠过山谷,吹动他额前碎发,也吹动风车叶片缓缓转动。
那一瞬,仿佛有某种频率悄然接通——地底深处,某条沉寂千年的脉络轻轻震颤。
没有人看见,在那座无名坟茔前,一朵野花静静立在墓碑旁,花瓣边缘泛起一丝幽蓝。
也没有人知道,就在昨夜子时,光脊儿已悄然南下。
它是一只墨七弦亲手改造的机械鸢,翅骨由钛合金与碳纤维编织而成,外壳覆以仿生漆羽,飞起来无声无息,如同夜雾中滑行的影子。
它穿越雷雨云层,避开巡天哨眼,最终停驻在那片荒村坟地之上,将一枚微缩晶片埋入土中。
三息后,坟前油灯自燃。
火焰呈青蓝色,不热,不灭,持续整整三息,随即熄灭,灰烬落地,竟自行排列成字:
“非夺,乃导。”
与此同时,地脉深处,一道意识缓缓睁开“眼”。
那是墨七弦。
她的形体早已消散,意识却未湮灭,而是化作无数数据残响,寄居于星髓网络与大地共振场之中。
她感知到了混乱——洛阳方向,情绪频谱剧烈震荡,贪婪、狂热、执念交织如网,赤橙紫三色光晕在她“视野”中翻腾不休。
唯有一处例外。
昆仑山谷,一个微弱却稳定的青色光点静静悬浮,频率平缓,波形清晰,竟是她当年推演“机器痛觉模型”时脑波共振的原始模式。
她闭目,引动“裂痕图谱”。
刹那间,现实撕开缝隙。
她不再看城池街道,而是直视人心底的认知结构——每一个争夺铜钉的人,头顶都浮现出扭曲的光晕:有人为名,光焰如刀;有人逐利,色泽浑浊;更有甚者,眼中跳动着程序化的信仰代码,分明已被某种外力植入信念。
唯有小石头,心神澄明如镜,映照万物而不染。
墨七弦无声开口,语句顺着地脉低鸣传递至周慎行枕下的青铜镇纸:“刊行新版《机关启蒙图》,夹带《伪钉图谱》全本,加注一句——真物不铸形,唯验其心。”
三日后,洛阳街头。
第一版新书出炉,封面九齿环绕一“思”字,庄重却不失锋芒。
翻开内页,赫然是谭掌柜手绘的《伪钉图谱》全本,精细到每一道刻痕角度,并附官方批注:“凡持钉者,若不能解此图中第七题,即为赝品。”
市井哗然。
钱眼郎拿到书时正在赌坊数钱。
他瞥了一眼,哈哈大笑:“老娘连假币里的星髓含量都能尝出来,还能被几张破纸唬住?”当即拍案而起,命人将三百枚私铸铜钉尽数投入熔炉。
铜汁沸腾,火光冲天。
当晚,万钉堂门前摆出长桌,上千枚新铸铜钱洒落其中,每一枚边缘都刻着细字:“你花出去的,才是活的知识。”
百姓蜂拥而至,争抢如潮。
有孩童拿一枚买糖,舔了舔,发现味道不对——原来铜钱掺了微量甜锡,咬一口就知真假。
更有人发现,这些钱竟能嵌入新式风力打水机的计功槽中,积满十枚,便可换取一次灌溉优先权。
知识开始流通,不再是供奉在高台上的圣物。
而在城西冷巷,镜面姬跪坐于铜镜阵中,面前十三面古镜映出同一个画面——那本《机关启蒙图》被孩童撕去一页,用来折纸船,漂在刚刚通水的沟渠上。
她指尖掐入掌心,血珠渗出。
“你们懂什么?”她低语,声音如刃刮过铜镜,“真正的传承,从来就不该散落民间。”
夜更深了。
她缓缓起身,摘下面具,露出一张与墨七弦七分相似的脸。
手中毛笔蘸墨,笔锋轻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窗外,洛阳城万籁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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