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东行,空气愈发湿润,海风的气息也越来越浓。地势渐趋平缓,村镇愈发密集富庶,齐鲁大地鱼盐之利的优势逐渐显现。官道之上,车马络绎不绝,多是前往桑海方向的商队与士人。
陈昂与惊鲵混迹于行人之中,并不起眼。连日来,陈昂那番关于“天下为公”的言论,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惊鲵心中持续荡漾。她沉默了许多,时常陷入沉思,那双惯见杀伐的清冷眼眸中,偶尔会闪过一丝迷茫与追索。
罗网的追杀并未停止,但频率和强度似乎有所减弱。或许是连续折损人手让对方开始重新评估目标的风险,又或许是在酝酿更致命的杀局。几次零星的试探,都被陈昂以近乎未卜先知的方式轻描淡写地化解,有时甚至只是改变一下行进路线,便让埋伏落空。
这一日,两人行至一处名为“望海驿”的大型驿站。此地已是桑海门户,人流如织,车水马龙,各式各样的招牌旗帜迎风招展,热闹非凡。
“在此歇息片刻,补充些干粮清水吧。”陈昂道。连续赶路,惊鲵的脸色又显得有些苍白,需要休整。
惊鲵默默点头。越是人多眼杂之处,她本能地越是警惕,目光下意识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驿站酒肆内人声鼎沸,南来北往的客商、游学的士子、押运货物的镖师混杂一堂,高谈阔论,交换着各地的消息。
两人寻了角落一张空桌坐下,点了些简单饭食和一壶清茶。
“……听说了吗?前两天又有一队秦军斥候在边境被魏国残兵给吃了!”
“啧,魏国现在也就这点能耐了,正面打不过,只能搞些偷袭。”
“不过秦国那位将军好像发火了,放话要踏平大梁呢!”
“打吧打吧,反正打不到咱齐国来……”
邻桌几个商贩模样的男子正在议论西边的战事,语气中带着事不关己的庆幸。
另一桌,几个士人打扮的则在争论着什么。
“……荀夫子近日又开讲了,听说对‘性恶论’又有新解,驳斥孟子,言辞犀利啊!”
“哼,荀卿之学,虽宗孔子,实则近于法家,苛察而不近人情,非君子之道。”
“不然,荀卿重‘礼’重‘学’,正是为了化性起伪,导人向善,岂是法家可比?”
“要我说,还是道家清净无为……”
听着这些议论,陈昂神色平静。惊鲵却微微蹙眉,这些学派争论对她而言十分陌生,甚至有些……格格不入。她的世界原本只有任务、杀戮和生存。
这时,一个卖唱的老者带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走进酒肆,拉起胡琴,少女脆生生地唱起一支流传于齐地的民歌小调,歌词俚俗,却带着民间特有的鲜活气息,讲述着渔家生活的艰辛与乐趣。
酒肆中嘈杂稍减,不少人侧耳倾听,或面露微笑,或扔下几枚铜钱。
惊鲵看着那卖唱的祖孙,看着周围各色人等,又想起沿途所见那些挣扎求存的百姓,再对比昨日陈昂所言的那个“天下为公”的遥远构想,心中那种割裂感愈发强烈。现实是如此粗糙、艰辛甚至残酷,而那理想却又如此美好、虚幻。
她忍不住低声问陈昂:“你所说的……那样的世道,真的有可能实现吗?需要……流多少血?”她曾是罗网的剑,最清楚变革往往伴随着无尽的鲜血与牺牲。
陈昂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扫过喧闹的酒肆,缓缓道:“通向理想之路,或需流血,然流谁之血,为何而流,至关重要。是帝王将相为一家一姓之私欲而驱民赴死?还是志士仁人为众生福祉而奋起抗争?其间差别,犹如云泥。”
他顿了顿,继续道:“且,流血并非唯一途径,亦非最佳途径。民智开启,生产力……嗯,百工技艺进步,物资丰沛,制度革新,此乃根基。强行推动,无异于沙上筑塔。水到渠成,方为正道。其间过程,或许漫长,需耐心与智慧。”
惊鲵若有所思。她似乎有些明白,为何陈昂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却似乎并无意凭一己之力去强行改变什么。他所追寻的,是一种更根本、更深远的东西。
就在这时,酒肆门口一阵骚动。几名身着锦袍、腰佩长剑、神色倨傲的年轻公子哥走了进来,为首的一人目光扫过卖唱的少女,眼中闪过一丝淫邪之色。
“哟,这小娘子嗓音不错,过来给爷们单独唱一曲!”他说着,竟直接上前,伸手就去拉那少女的手腕。
卖唱老者吓得连忙阻拦:“公子!公子高抬贵手!小老儿这就……”
“滚开!老东西!”那公子哥不耐烦地一推,将老者推得踉跄后退,差点摔倒。
酒肆中顿时一静,不少人面露怒色,却似乎认得这几人身份,敢怒不敢言。
那少女吓得脸色发白,瑟瑟发抖。
惊鲵眼神一冷,手下意识地握向了剑柄。这种仗势欺人的场面,勾起了她一些不好的回忆。
然而,有人比她更快。
就在那公子哥的手即将碰到少女的瞬间,他脚下不知怎地突然一滑,“哎哟”一声惊叫,整个人失去平衡,竟朝着旁边一张摆满酒菜的桌子直直摔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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