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昂并未急于将自己的理念宣之于口,更未高谈阔论那惊世骇俗的“人人平等”。他深知,在这等级森严的封建时代,空喊口号不仅徒劳,甚至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与敌意。他选择了一种更柔和、更潜移默化的方式——于细微处见精神,在言行中蕴真知。
他依旧每日前往藏书阁,但与庄内弟子、甚至一些师长的交流愈发频繁。讨论学问时,他常以一种平等探讨、而非居高临下的姿态进行。无论对方是名满天下的贤者,还是初入门的年轻弟子,他皆耐心倾听,认真对待其每一个观点,并以启发式的提问引导思考,而非强行灌输。
一日,几名年轻弟子围坐一起,争论着“君子远庖厨”的真正含义。一弟子认为此乃体恤牲畜,彰显仁心;另一弟子则认为君子当志在天下,不应理会琐碎俗务。
陈昂恰好路过,闻言驻足,微笑道:“二位所言皆有道理。然,仁心不止于远观,亦可近察。知庖厨之事,方能知民生之艰。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能生出更切实的仁政之心。且,亲手劳作,体恤操持,亦是修身一途,何分贵贱?”
众弟子闻言,皆陷入沉思。陈昂并未直接否定“君子”与“庖厨”的界限,却巧妙地将“仁”的内涵从抽象的怜悯延伸到具体的体察与尊重劳动,又一日,他与无名探讨“礼”的本质。
无名道:“礼者,天地之序也,所以定亲疏,决嫌疑,别同异,明是非也。”
陈昂颔首:“颜先生所言极是。礼确为维系秩序之纲纪。然,礼之核心,在于‘敬’与‘和’。敬人者,人恒敬之。若礼仅用于强调尊卑贵贱,而失却相互尊重之本意,则易流于形式,甚至成为束缚人性、加剧隔阂之工具。譬如,士人与农夫相见,士人依礼受尊,然其心中是否农夫依礼示敬,然其心中是否若礼不能带来内心的相互尊重,其‘和’之目的,恐怕难以真正达成。”
无名听得目光炯炯,抚掌叹道:“陈先生此论,发人深省!礼之形易循,礼之神难守。重在内心之敬,而非外在之差等!受教了!”陈昂的话语,引导他将关注点从维护等级差异,转向了追求内在的相互尊重与和谐,这本身就是一种平等精神的潜移默化。
陈昂的日常行为更是其理念的无声诠释。他对待藏书阁的值守弟子、客舍的仆役、庄内的杂役,与对待伏生、无名并无二致,皆是以礼相待,语气平和,眼神中毫无居高临下之态。有时见年老仆役搬运重物,他会自然而然地上前搭把手;有时弟子奉茶,他会真诚道谢。这些细微之举,起初让那些习惯了尊卑有序的下层弟子仆役受宠若惊,久而久之,却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发自内心的尊重。
某次,一名负责打扫藏书阁的低阶弟子在擦拭高处书架时不慎摔下,扭伤了脚踝。周围几个士族出身的弟子虽有关切,却多少有些犹豫,觉得亲自搀扶有失身份。陈昂却毫不犹豫地上前,仔细检查其伤势,并以精纯内力为其疏导瘀血,缓解疼痛,又亲自将他背回住处休息。此举在庄内引起不小震动。
那弟子感动得热泪盈眶,泣不成声。陈昂只是平静道:“身体发肤,伤之皆痛,无分贵贱。互助乃人之常情,何须在意身份?” 这句话很快在庄内,尤其是在底层弟子仆役中悄悄流传开来,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他甚至在与伏生论及“教化”时,提出“有教无类”或许不应仅限于士人阶层,若能创造条件,让更多贫寒子弟甚至聪慧的平民孩童也有机会识字明理,于国家社稷长远而言,或有裨益。伏生虽未立即赞同,却也是沉吟良久,并未直接反驳,显然将其言听了进去。
这些点点滴滴,如同涓涓细流,缓慢却持续地冲击着庄内众人固有的观念。虽然不可能立即改变千百年来形成的等级观念,但却在许多人心中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让他们开始思考:所谓尊卑贵贱,是否真是天经地义?对待他人,是否可以有另一种方式?
这一日,陈昂正在客舍院中静坐,感受着海风与体内周流不息的内力。无名缓步而来,面色略显凝重。
“陈先生。”无名拱手道。
“颜先生请坐,可是有事?”陈昂睁开眼问道。
无名坐下,沉吟片刻,道:“近日桑海城内不甚平静。多方势力暗流涌动,似乎……在搜寻什么人。据城内的弟子回报,一些陌生面孔常在‘海月楼’附近出没,似乎在监视什么。我担心……是否与先生那位朋友有关?”他已知晓陈昂有一女性朋友暂居城中客舍。
陈昂目光微凝,果然来了。他点头道:“多谢颜先生告知。在下确有此虑。我那朋友身世有些麻烦,恐是仇家寻来。”
无名正色道:“小圣贤庄虽不介入江湖恩怨,但既在桑海地界,又有先生这层关系,我等也不会坐视有人肆意妄为,破坏此地安宁。先生若有需要,庄内可提供些许庇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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