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兴伯府的杏花宴,选在四月初十的晌晌午。
许是前几日的软雨润了枝桠,本该谢尽的杏花,竟又攒着劲开了一茬,粉白花瓣缀在枝头。
风一吹就簌簌落在青石板上,沾着未干的雨痕,倒像是给灰扑扑的砖面绣了层薄花,连各家马车碾过的辙印,都裹着几分春日的软意。
二门处早已候着不少宾客,张御史家的夫人正扶着丫鬟下马车,王尚书家的小姐穿着水红襦裙,被母亲牵着往里走。
武兴伯夫人立在门首,一身青缎缀绣曲水纹褙子,领口滚着浅银绣线。
见了人便微微欠身,语气客气又周全:“各位一路辛苦,快随我进园。里头备了新沏的六安银茶,还热着呢。”
这场宴名义上是“赏暮春杏花”,京中稍有体面的人家都心知肚明,实则是武兴伯老夫人为孙儿魏珩选亲的由头。
故而各家女眷都卯着劲装扮女儿。张御史家姑娘穿了月白儒裙,袖藏书卷。
王尚书家小姐头上簪了赤金点翠钗,连步摇都选了最显温婉的款式。
武兴伯先前就跟夫人念叨过:“宁交商门君子,不结官宦小人。”
在他看来,商户若能三代立足,必有过人之处,范家不单做绸缎,还握着京西几处茶坊、盐引,都是稳当营生。
家底实诚,倒比那些空有门第却内里亏空的世家可靠得多。
丫鬟引着郦家姐妹一行人往花厅去时,福慧悄悄拽了拽康宁的袖口。
目光往门房手里的礼单瞟了瞟,低声道:“你瞧那门房的眼神,咱们带的‘龙团凤髓’茶,定是让他多记了两笔。”
寿华在旁轻笑点头,范家世代经商,在京中素有“一木出山不足百钱。
至浙转售竟值两千”的说法,倒不是靠抬价牟利,而是范家总把寻常木料雕成精巧摆件,或是配成实用家具,让东西实实在在值这个价。
去年冬日大雪压塌了城南半条街的商铺,范家茶坊、绸缎庄都坚持按原价回收受损货物,这份不欺客的诚信,连国公府都暗自佩服。
其实范家与武兴伯府从前素无往来。武兴伯是武将出身,常年驻守京西大营。
满脑子都是练兵、戍边;范家则守着京里的铺子,书房里账本与经书摆得同样整齐,一个管刀枪,一个算银钱,连朝堂上都难碰着面。
这次能在受邀之列,一来是范家“灾年开仓放粮”的善名传到了武兴伯耳中,二来是范家虽为皇商,名声却素来周正,恰合了武兴伯“重实在”的脾性。
刚进花厅,就见武兴伯老夫人坐在上首的酸枝木椅上,身边围着几位年长的夫人说笑。
老夫人穿着石青缀绣团寿纹褙子,领口袖口滚着金线,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还捏着串沉香木念珠,虽眼角有细纹,却精神矍铄。
各位刚进来的夫人忙上前请安,王尚书夫人笑着开口:“老夫人今日真是容光焕发!前几日听说您偶感风寒,晚辈本想登门探望,又怕扰了您休息,如今瞧着,可是大好了?”
老夫人捏着念珠的手顿了顿,温和笑道:“不过是些老毛病,春寒一退,自然就松快了。劳你挂心,倒是见外了。”
说罢,目光便缓缓扫过立在夫人身后的姑娘们,先笑着问张御史家姑娘:“听说你近来在学《女诫》?可有不懂的地方?”
又夸李尚书家女儿的书法:“前几日见你写的小楷,笔锋稳得很,比之你父亲倒是多几分秀气。”
轮到娇娇时,老夫人的目光落在她衣襟上,那里绣着朵小小的白玉兰,针脚细得像蚕丝,密得如同范家绸缎的经纬。
“这绣活真是精致,”老夫人语气自然,没半分刻意,“听说范家姑娘跟着嬷嬷学珠算?”
福慧上前半步,笑着回话:“不过是让她学些记账的本事,女孩子家,不拘学些什么,将来总能用得上。”
坐在老夫人身侧的谏院夫人听了,笑着接口:“这话在理!姑娘家学些珠算记账,也能学着做人的规矩。”
武兴伯夫人在旁听着,轻轻点了点头,目光又在娇娇身上多停了片刻。
孩子们早被丫鬟引去了后园,那里搭了秋千,摆了投壶,明夷刚进园就拽着晴儿去抢秋千,闹得欢实。
娇娇却没跟着玩,只蹲在花坛边,指尖轻轻拂过落在石桌上的杏花,看蚂蚁驮着花瓣往洞里挪。
这模样恰好被进来寻水喝的魏珩看见,他脚步顿了顿,走过去轻声问:“姑娘也喜欢花草?”
娇娇抬头,眼里还带着点孩子气的好奇,笑道:“范家绣庄的花样,都要从真花上描呢!像这杏花的瓣尖,得用浅粉掺着白,才绣得出带雨的样子。”
魏珩闻言,也蹲下身,指着一朵刚落的杏花:“那你看,这花瓣边缘有点卷,是不是得把丝线捻细些?”
两人凑在一处,倒比其他孩子多了几分安静的投契。
正厅里的谈话渐渐热闹起来。张御史聊起新政对商户的体恤,说往后茶税能减两成,柴安听了,忙拉着范良瀚上前,请教盐引的新章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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