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纂总局的工地上,夯土声、锯木声、工匠的号子声混杂在一起,显得喧嚣而充满活力。朱橚一身亲王常服,却毫不在意地站在一堆新运来的樟木药材箱旁,正与工部主事讨论库房防蚁的细节。他神情专注,甚至亲自拈起一点药工特制的防虫药粉在鼻尖轻嗅,提出增减某味药材的比例。
任谁看去,都是一位务实又略显挑剔的王爷,正全心全意扑在他的“医药大业”上。
然而,在他脑中,另一条线正高速运转。鸮二通过密道送来的最新情报显示,派往苏州的“暗羽”小组已成功潜入。他们伪装成收购绸缎的客商、游方郎中甚至码头力夫,正从各个角度悄然切入吕氏家族的核心圈。
进展比预想的要快。吕家在当地虽是书香门第,却并非铁板一块。族中旁支对主家(吕妃一脉)独占皇室恩荫早有微词,几个掌管家族田产、商铺的管事也并非滴水不漏。
“王爷,”鸮二的声音在朱橚屏退左右、独自查看图纸时,于角落阴影中低低响起,“苏州急报。三件事。”
“讲。”朱橚的目光仍停留在库房通风口的设计图上。
“一,吕妃之父吕本,致仕还乡后,虽深居简出,但其最宠爱的第三房妾室的弟弟,去年接手了家族在苏州港的一处货栈。近半年,该货栈与来自暹罗(泰国)的商船往来密切,大量购入当地特产香料和……一些标注为‘药材’的货物,但入库记录模糊,且与吕家明面上的药铺生意并无直接关联。”
暹罗?香料?模糊的药材?朱橚的手指在图纸上轻轻敲击。暹罗确实盛产各种香料和特殊药材,其中不少既可入膳入药,若运用不当,也可成为慢毒之源。
“查清楚是哪些‘药材’,样本能弄到最好。”朱橚低声道。
“已在设法。其二,”鸮二继续道,“我们的人买通了一个曾在吕本府上伺候过的老厨娘。她提及一则旧闻:约莫十年前,吕本一位妾室曾因‘冲撞主母’被罚跪祠堂,当晚突发急症,上吐下泻,险些丧命。当时请了外面一位游医,几剂药便救回来了。而那位游医,据老厨娘模糊记忆,口音非本地人,倒像是……湖广一带人士。”
湖广?朱橚心神一震。枯肠草的主要产地便在湖广!时间也对得上!是巧合吗?
“找到那个游医!”朱橚语气急促起来,“哪怕掘地三尺!”
“属下已加派人手循此线索追查。其三,”鸮二的声音愈发凝重,“关于那位吕子谦。他在苏州行医时,确有名气,尤其治愈了几例富户家小儿疑难疳积之症。但‘暗羽’从其药童处套出话,吕子谦制药时,从不让人旁观其最后一道‘合香’工序,且其药室常弥漫一种‘特殊的甜香’,并非寻常药材气味。”
特殊的甜香?朱橚瞳孔微缩。某些慢性毒物,为了掩盖其本身可能存在的异味,或者为了诱使目标(尤其是孩童)服用,常常会添加蜂蜜、饴糖或其他带有甜味的辅料加以调和。
“吕子谦何时抵京?”朱橚问。
“已在路上,预计三日后抵达。其入京后下榻之处,并非驿馆,而是吕家在京城购置的一处别业,紧邻着……曹国公李景隆的一处庄园。”
李景隆?朱元璋外甥孙,未来的纨绔将军,此刻还是个年轻的勋贵子弟,与各路藩王、勋戚子弟交往密切。吕家此举,是想借李景隆的路子,更快地融入京城的圈子?还是另有图谋?
信息碎片如潮水般涌来,彼此碰撞,隐约勾勒出一条模糊却危险的脉络。吕家,一个看似清流的文官家族,背后竟似乎藏着如此多的隐秘。远至暹罗的商路,疑似湖广的毒医,行为诡秘的子侄,与勋贵不清不楚的联系……
“王爷,我们是否要延缓吕子谦入职?”鸮二请示。
“不。”朱橚断然否定,“让他来。安排下去,他抵京之日,本王要亲自在编纂总局筹备处‘偶遇’这位青年才俊。”
“是。”
鸮二领命消失。朱橚缓缓卷起手中的图纸,目光投向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
吕子谦……他几乎有些期待见到这位“家学渊源”的堂侄了。他想亲眼看看,那双即将操控银针和药材的手,是否真的沾染着洗不净的毒腥。
三日后,编纂总局临时征用的一处官衙内,各地荐举的医者正陆续前来登记报到,显得颇为热闹。朱橚一身寻常青袍,混在几个王府属官中间,看似随意地巡视着。
这时,门口一阵轻微骚动,一名身着湖蓝色杭绸直裰、面容清秀、年纪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在家仆的陪伴下,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他举止斯文,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向负责登记的吏员递上苏州府的荐书和自家的名帖。
“晚生吕子谦,奉召前来,聆听王爷教诲,为我大明医药略尽绵力。”他声音清朗,态度不卑不亢。
吏员验过文书,正要引他入内,朱橚仿佛恰好路过,停下了脚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