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霄自己也说不清这一天是怎么过的,只觉得头昏沉沉的,像被浓雾裹住了思绪。刻律德菈说什么,他便应什么,递过来的文书他机械地翻阅,吩咐的琐事他依言办妥,整个人像被抽走了主心骨,只余下一具循着指令动作的躯壳。
直到暮色漫进窗棂,他才恍惚回过神——刻律德菈还在那间他再熟悉不过的书房里,指尖划过堆叠的卷宗,白色的发丝垂落在书页上,侧脸在烛火里映得柔和。而他就站在三步开外,披风上的残月被阴影浸得发暗,连呼吸都带着种浑浑噩噩的钝重。
按刻律德菈的要求,他站在三步之外,不远不近,恰好是她划定的界限。距离太近了,近到能清晰听见她平稳的呼吸声,像晚风拂过湖面的轻响;近到能看见她垂眸整理卷宗时,睫毛随着蹙眉的动作微微颤抖,投在眼下一片浅淡的阴影。
烛火在她发间跳跃,蓝色的少量发丝偶尔滑落肩头,她抬手拢发的动作轻得像羽毛,玄霄却觉得那指尖的弧度,烫得他不敢直视。头昏沉依旧,可感官却在此刻异常敏锐,将这三步之内的细微动静,一一刻进脑海里,与心头那团乱麻缠得更紧。
他的视线本就黏在刻律德菈身上,看她指尖翻过公文纸页的轻响,像数着他紊乱的心跳。待她猛地抬头,蓝眸撞进他红瞳的瞬间,玄霄浑身一僵——那呼吸声陡然清晰,连她睫毛颤抖带起的气流,都似拂过他发烫的脸。
书房烛火在这对视里晃了晃,刻律德菈握着鹅毛笔的手微顿,墨汁在纸面晕开个小团,像两人之间突然漫开的、说不明的涟漪。玄霄喉结滚了滚,想移开视线,却被她眼里的波光钉在原地,连三步外的界限,都成了困住心跳的网。
刻律德菈握着笔的手指微收,墨滴在公文上晕开一小团浅痕,她却像没察觉。蓝眸里先是闪过一丝被注视的讶异,随即漾开些微探究,目光在他泛红的耳尖与紧绷的下颌线上打了个转。
“你在走神。”她开口时,声音依旧是惯常的清冷,却比平日慢了半拍,尾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柔软,“从午后起就魂不守舍,是哪里不舒服?”
说罢,她放下笔,身体微微前倾,白色的头发滑落肩头,在烛火里泛着柔和的光。那姿态明明带着关切,却仍守着两人间无形的距离,像在试探,又像在维护着某种平衡。
刻律德菈被他看得心口微窒,方才那点探究渐渐染上些微不自在。她下意识拢了拢滑落的长发,指尖触到发烫的耳垂,才惊觉自己竟也乱了节奏。
当初那个吻,是一时冲动的破釜沉舟,唇齿相触的瞬间,她以为能敲开他紧闭的心门。可事后他却愈发疏离,披风上的残月总背对着她,连眼神都躲躲闪闪。
此刻他红眸里翻涌的情绪那样直白,倒让她先慌了神。她别开视线,假装去看那团晕开的墨痕,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公文还没看完……”
话出口才觉干涩,那些藏在心底的喜欢与无措,像被风揉乱的发丝,缠得她指尖发颤——他若再靠近一步,她或许就该承认,自己早被这逃避弄得辗转难眠了。
自己这无厘头的喜欢是从何时开始的?是第一次相遇吗?刻律德菈望着玄霄紧绷的背影,恍惚间又跌回那个风雨交加的午后。
那片终年不见阳光的陆地,空气中弥漫着鱼群的腥气与硝烟味。他们的部队被困在连绵群山中,一场突袭后,她与主力失散,只剩几个护卫跟着,在密不透风的森林里兜兜转转。
又渴又饿之际,连指南针都失灵了,雨水顺着头盔缝隙往里灌,冷得人指尖发僵。
就在那时,玄霄从密林深处走了出来。他穿着粗布短打,裤脚沾着泥,手里攥着柄磨得发亮的短刀,像个世代居住在此的山民。
可那双红眸扫过他们时,却带着远超乡野之人的警惕与锐利,目光在她湿透的制服与护卫们紧攥武器的手上顿了顿,才哑着嗓子问:“迷路了?”
雨声太大,他的声音被砸得七零八落,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刻律德菈心头的慌乱。后来她才知道,那身粗布衣裳是他为了探查地形特意换上的,可那个瞬间,他站在雨幕里的样子,竟成了她记忆里最清晰的锚点。
或许,就是从那时起吧。她想。
也许并非起于初见。刻律德菈望着烛火里玄霄的侧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公文边缘,那些被忽略的点滴,忽然在昏沉的思绪里清晰起来。
玄霄作为暗卫,永远守着本分,从不多言,可在她对着地图彻夜难眠时,桌角总会悄无声息多出一杯温热的草药茶;在她因决策失误而烦躁摔笔时,散落的竹简会被他默默拾捡,重新码得整整齐齐,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那些瞬间,他从不说什么,却像一株沉默的树,把沉稳、可靠、甚至藏不住的关切,都酿成了能让她安心的气息。她在他身上汲取的,从来不是轰轰烈烈的悸动,而是细水长流的暖意——或许,正是这些不经意的时刻,让那份喜欢在她心底生了根,连自己都未曾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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